【麻雀】【深海/酥糖】一江春水21

21

唐山海被带上来坐在审讯椅上,强烈的灯光照在他脸上,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,不得不用戴了镣铐的手遮挡着,半晌才逐渐适应。

苏三省坐在阴影里,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

他喜欢坐在审判席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唐山海,这让他心身愉悦,主宰别人的命运,几乎是在行使上帝的权柄。若说有什么让苏三省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,除了端掉军统上海站,其次就是抓到熟地黄了。

他冰凉的目光水一般掠过面前这个男人。唐山海虽然坐在审讯椅上,虽然腹部的伤口还在流淌着鲜血,他却冷静如常,脊背挺得笔直,双手扶膝而坐,这是典型的军姿。

冷峭如冰山,宁静如海洋,就算坐在审判席上他仍是风度翩翩。

清了清嗓子,苏三省道:“唐队长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
唐山海不卑不亢:“有什么话,请直说。”

“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?”苏三省靠在椅子上,仿佛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小兽。

可是他并没有看到如他所愿的张惶失措,被带到梅机关还能够保持一份出人意料的冷静,这样的人并不多见。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那我就提醒一下你,”苏三省把一份审讯记录放到唐山海面前:“这是华懋饭店侍者李仁东的招供笔录,他是军统飓风队成员。他在欢迎酒会的任务是,经过山本一郎时将酒洒在他身上,为你创造机会。”

唐山海抿了抿唇,并不申辩。

苏三省接着道:“我已询问过舞女素素和上汤的厨师老罗,加上李仁东的供词,投毒是在你验毒的过程中完成的。在你的银针抽出,盖上汤盅盖子的瞬间,氰化钾胶囊就从你指缝里滑进汤里了,对吗?”

唐山海依旧不置可否。

苏三省眼睛微眯,盯着唐山海。此刻,他应当跪下来求自己,奉自己为神明。浑身是汗苦苦哀求放他一条生路,甚至为了活命咬出更多的人,让这些鲜活的生命,让那些累累白骨成为自己晋升的阶梯,让日本人对自己刮目相看。

然而,这个男人骨子里散发着一种优雅高贵,就算铁镣加身也无法改变,他看他的眼神,如在看一个跳梁小丑。这便是令苏三省无比恼怒、无比痛恨的地方。

仿佛一种剧毒在瞬间发作,顷刻便游走于全身,苏三省的脸被狰狞扭曲:“唐山海,你不说话也是没用的,看来必须用点手段让你开口。”一挥手,两个手下把唐山海拖起来,剥了外套,铐到十字形的刑架上。

皮鞭夹杂着呼呼风声狠狠落下来时,唐山海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,白衬衣上洇出一道鲜红的血印,还来不及感觉到疼,第二鞭、第三鞭又如疾风暴雨接踵而至。片刻,唐山海前胸后背已纵横交错了无数血淋淋的伤口,这还不鼻,蘸在皮鞭上的盐水渗进血肉里,将疼痛陡然放大了数十、数百倍。

唐山海紧蹙着眉,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声痛呼,然而,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已汇成一缕缕流下来。疼痛已让他的神志有些模糊,面前苏三省的影子一分为二、二分为四,片刻又合成一个。

苏三省的目光仿佛毒蛇的信子,带着一丝阴冷的怨恨时不时地掠过。他挥挥手,手下停下来退过一边。苏三省走近唐山海:“你想清楚了没有?”

唐山海的目光虚浮在远处,作战计划已经送出去,陶大春会收到胶卷,而陈深也会拿到这份情报,山本已经解决了,他的任务算是功德圆满,还有什么好遗憾?

他想着,唇角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,像一缕轻轻的春风吹过荒野,哪怕马上会消失在冬日的阴霾;又仿佛一缕夕阳照在他脸上,无比宁静地迎向即将到来的黑夜。

而这种宁静再一次深深地惹恼了苏三省,他脱了外套,穿着西装马甲,挽起白衬衣的袖子,打开医疗器具箱,拿起一把手术刀:“唐山海,你腹部的子弹还没有取出来,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。”

几个手下把唐山海从刑架上解下,拖到一张刑床上躺下,将他的手足用铁镣固定住。

唐山海已陷入半昏迷中。半梦半醒间,他仿佛又回到那条狭长的里弄,在清晨的阳光里,在傍晚的路灯灯影下徐徐地前行,风很清,淡淡的桂花香气包围着他。陈深走在他身边,不用开口,一个默契的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中所想。

小五欢快地跑在前头,时不时回头来等他们,偶然追逐着自己的尾巴跑着圈儿。

时光错落,唐山海觉得那条路一直没有尽头,他还在继续往前走。

直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从梦境中拉回现实。

唐山海身上全是血,张着嘴微微喘息着,目光已涣散了。陈深霍地坐起来,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噩梦。

窗外夜色浓重,噩梦才刚刚开始。

扁头正伏在床前打盹,醒过来揉揉眼睛,笑道:“头儿,你醒了?”

陈深一把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,掀被子下床,伤口剧痛,眼前一黑,连忙扶住床头柜。

扁头吓醒了:“头儿,你干嘛?”

陈深惨白着脸,脱下病号服,找到自己的夹克胡乱套上:“老毕呢?”

“守了你半晚上,刚回行动处了。”

陈深一言不发便往外走,扁头声音带了哭腔:“头儿,干嘛去?外边在下雨,伤口感染了,烧还没退呢——”赶紧小跑着跟上,到了大楼门口,看了看瓢泼大雨,扁头道:“头儿,你等着,我把车开过来。”

陈深上了驾驶室,拧钥匙打火,一脚油门下去,车一声轰鸣立即蹿了出去。扁头坐在副驾驶,小心地看看陈深的脸色,不敢说什么。

陈深面无表情地开着车,左手手背上蜿蜒着一抹血色。

到了行动处,“嘎”地一声急刹,陈深跳下车大步冲进毕忠良的办公室。

毕忠良手里端着酒杯,可没心思喝,正在沉思,一抬头陈深冲进来,浑身裹着一层冰凉的雨水。

毕忠良皱眉:“陈深,你怎么来了?烧还没退呢——”

陈深直直盯着他,唇缝里迸出一句话:“我要救唐山海,无论用什么办法。”

毕忠良眼睛一眯,无可奈何:“现在谁也救不了他,你我心知肚明,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干的。收手吧!”

陈深扶着桌子,似乎在苦苦支撑自己:“你到底救还是不救?”

毕忠良拉开抽屉,拿出一件东西拍在桌上,也霍地站起来:“陈深,这是做什么用的?”

那是个三寸长的竹片,边缘极薄极利,这是一把锋利的竹刀。

陈深的目光由竹刀回到毕忠良脸上,毕忠良声音高起来:“如果不是唐山海抢先动手,现在被关进去的就是你了!”顿了顿,又变为语重心长:“其实我挺感谢唐山海,从某种意义上说,他救了你。你不能再趟这潭浑水了,陈深,醒醒吧!”

陈深只觉得伤口剧痛,不由抬手捂住胸口,眼前一阵晕眩,转身往外走,毕忠良道:“外边这么大的雨,你到哪去?”

“我自己想办法,不劳烦你了。”走到门口时,陈深扶着门框顿了顿。

毕忠良走过来,苦着脸解释:“陈深,我不是不帮他,实在是没有办法。这件事,只有看李默群有没有法子了。”

唐山海是李默群的外甥女婿,他是熟地黄的事闹出来后,老狐狸肯定灰头土脸、忙着作壁上观撇清自己,又怎么会出手相助?

陈深定了定神,再次往外走,毕忠良道:“就凭苏三省这么赶尽杀绝,李默群肯定饶不了他。只是这件事我实在不方便出面,陈深——”

“晓得了。”陈深头也不回往外走去,一直走进漫天大雨里。寒气混着雨水张牙舞爪爬上来,用冰凉的触角勒紧他的脖子,让他无法呼吸。陈深坐上车,车灯在黑暗里打开两条通道,油门踩到底,吉普车像一叶小舟一头扎进更浓重的黑暗里。

他所承受的这些算得了什么?唐山海正在梅机关经受着水深火热的折磨,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。

陈深没有时间想其他,他正和死神争分夺秒地赛跑,他要救他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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