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楼诚] 有时候44

44

明楼回到丽日饭店订好的房间,明台已经回来了,垂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。

见明楼进来,明台站起来,眼角还是红的:“大哥,黎叔牺牲了。”

明楼无言地搂着小弟的肩膀,明台伏在他肩上孩子般“呜呜”地哭起来,大姐在隔壁,他不敢大声地哭,所有的痛只能憋在心里。 

明楼分明感觉到明台身体在抽搐,他的泪流到他肩上,滚烫的泪,一滴滴渗入他的衬衣,让他感觉到滚热的悲伤在肆意蔓延。

明楼没有说什么来安慰他,他知道明台需要的不是安慰,他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,这一刻,无论明台有多坚强,亲情破碎还是让他血肉横飞。

这种痛,刻骨铭心。

明楼搂着他的背,这一瞬间,似乎又回到明台小时候,失去母亲之后他哭着要妈妈,大姐怎么哄也不行,明楼只好搂着他,给他唱儿歌,努力安抚着他,直到明台哭累了睡去。

无论明台多大,在明楼眼里,仍然是当年那小小的人儿,需要一双温暖的手引导他、扶持他前行。

明楼眼前也浮现出黎叔沉稳而睿智的脸庞,从事地下工作多年,作为组织上海地区的领导人,他离去时化为一朵烛光,照亮了抗战胜利的路。

明楼闭了闭眼,努力咽下横在喉头的酸楚。他没有时间悲伤,明台,还有杜宇计划都需要他。

明楼拍了拍明台的背,让他坐下来,用手指拂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,沉声道:“黎叔为了胜利奉献了一切,他值得所有人尊敬。而你,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来完成,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。” 

明台抬起头,一瞬间他已恢复了常态。

明楼感觉到,小弟在军校的训练还是有成效的,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,时光总在让他不断地成长。

明楼心里还是有些怅然若失,如果有可能,他希望明台还是当年不谙世事、无忧无虑的少年,在学校的象牙塔里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。现在,每一步的成长都要付出数不清的代价,对明台来说,的确太不容易了。

“大哥,你下令吧。”明台脸上掩去悲伤,变得更加坚定冷静。 

明楼从沉思中惊觉,他拿出一份图纸:“这是东方号的舱位结构图,今天早上六点,启动杜宇计划。” 

“是。”明台认真看着图,很快找到了甲等货舱:“在这儿,炸药一共三箱,通过军统大连站的人,混在给养中一同搬运上船。启动定时炸弹,由我上船完成。” 

明楼思索着:“说说具体行动方案。”

“今天早上江面上会起一阵大雾,那个时候,我乘一艘小船接近东方号,从船尾上船。在船上可能遭遇巡视的日本宪兵,干掉他们,从船尾潜入货舱,安装好炸药并启动定时炸弹。日本人随时会发现有人上船,所以,定的时间不能太长,最多三分钟,要在三分钟之内紧急撤离,从原路返回小船。” 

明楼道:“留下的时间只有三分钟?” 

“是的。”

明楼抚着他的肩,似乎有万般的不舍,半晌才道:“东方号在上海停留时间短,物资贵重,自然防范森严。开船时间是六点,五点四十五,会有一批民工上船,随船到日本九州,这是上船的最好时机。”

这次任务说白了就是以死相拼,从船尾到货舱,中间要走二十多米,一个往返就是五十米,随时可能与日本宪兵交火,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。

此时,明台心里没有丝毫的畏惧,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气。黎叔言传身教,已成为他前行路上的明灯,指引着他在暗夜里朝着目标前进,告诉了他什么是勇敢,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,明台也不会再有一丝犹豫。

“大哥放心,我一定尽全力完成任务。”

明楼深吸一口气:“明台,以前大哥打过你,请你不要放在心上——” 

“大哥……”明台心里又是一酸,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了涌上来的痛楚,故作轻松道:“什么话?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?如果没有大哥大姐,今天我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。” 

“今天的你,一直是我们明家和黎叔的骄傲。”明楼拍拍他的肩,“叫早餐吧。” 

早餐送进来,不过是两碗普通的肉丝面。

吃面的时候,明台又想起在明家老宅的时候,大姐去苏州了,阿诚哥肩上受了伤,最后逼得自己亲自煮面的事,那会儿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分别,打牙撂嘴成了家常便饭。

当时只道是寻常。

明楼似乎没理会他心里的百转千折,只是默默挑着碗里的面。明台望着大哥,带着一丝崇敬和欣赏。大哥经历的事绝对比自己更多更复杂,只是人前的大哥永远是冷静而睿智的,和黎叔一样,有的时候自负得过头……又有点像王天风。

明台正发怔,不防明楼问道:“几点了?”

明台看一眼手表:“四点四十。” 

明楼掠了一眼,自失地一笑:“这是王天风送你的表吧?” 

“嗯,是老师送我的。”明台摘下表,明楼搁下筷子拿过来仔细看着,一分一秒,时间永远停不下脚步,多少分离聚合,就在这一格一格里慢慢走远。 

明楼若有所思:“这是当年在巴黎的时候我送他的,他全身上下就这一块表拿得出手了。” 

明台不甚了解大哥在法国留学的那段历史,老师同样的讳莫如深,明台知道他们俩从来不能在一个碗里吃饭,这样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搁一块准得打翻天。

明楼把表递给他:“行动之前最后一项任务,去安全房接阿诚。一去一来一个小时够了,赶得上六点的行动。”说着报了安全房的地址。 

明台起身,一个立正:“是。” 

明楼起身穿上外套,明台问他:“大哥,你去哪?” 

“我去哪也是你该问的?”明楼瞪了他一眼。见明台蔫蔫垂下头,明楼放缓了语气:“还有一些准备要做,策应杜宇计划。”

走到门口时,明楼又回头,深深地望着明台:“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!”

“是,大哥!”

“抗战必胜!”

“抗战必胜!”明楼转过身,大步走出门去,走向远方那一抹黑暗。

七十六号,高仓俊雄办公室。

五点十五分,情报处的人拿着一封刚截获的密电匆匆进来:“报告长官,监听的电台有消息了!”

高仓俊雄精神一振,接过密电,上面写着:今早六点,劫持东方号,请求接应。毒蛇。

高仓俊雄站起来,“来人,所有的人立刻出发,保护东方号!”

“是!” 

高仓俊雄又道:“给海事局打电话,让东方号做好提前离港的准备。船上所有人外松内紧,等猎物进了陷阱立刻行动!” 

“明白!”

五点二十,明台顺利接到阿诚,路上,阿诚问:“你回来执行什么任务?”

“杜宇计划。今天早上六点开始启动。”明台开着车,只看得到他的侧脸。 

“我能问一下行动的地点吗?”

明台觉得没必要瞒着阿诚哥,于是道:“在九码头。”

阿诚看看表,已经五点半了,丽日饭店还有几分钟就到了。虽说半个小时内从丽日饭店赶到九码头绰绰有余,但以明楼的为人,行动之前不会让明台来接自己。

他凡事都会留有余地,计划向来缜密周全,一套行动会有几种方案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,这样紧急而匆忙,不是明楼的行事风格。

阿诚道:“我觉得不对,先不回饭店了,去九码头。”

明台见阿诚神情凝重,觉得事关重大,方向盘一转就开往九码头。

阿诚忍不住催促:“快点,再快点!”

明台把油门踩到底,小车风驰电掣往九码头而来。

他们赶到九码头时,只见泊位上并没有东方号,明台慌乱无措地张望着,隐隐曙色中,只见东方号正渐渐远去——

“不好!”明台一阵慌乱,冲下车时腿一软差点跌倒。阿诚刚做过手术,大夫说不能移动,见明台神情大变,不由也着急了,强忍着伤痛挣扎着挪下车来,问道:“明台,怎么了?”

明台道:“东方号应当六点离港,现在才五点半,为什么——”

阿诚道:“会不会计划泄漏了?”

明台已急得火上房了:“不可能,这个计划的细节只有我和大哥两个人知道!”

阿诚眼前一黑,人都差点晕倒,明台赶紧扶住他:“阿诚哥,小心!”

阿诚深吸一口气:“杜宇计划,改由大哥去执行了。”

“什么?不——”明台的目光搜寻着岸边的小船,可一艘也找不到,他在江边徒劳地奔走着,江水溅湿了他的衣服。

阿诚扶着车门站着,他觉得自己要倒下去了,没有明楼的世界,纵然阳光普照,于他而言不过是冰冷的漫漫寒夜。

也许,这是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,只是选在今天降临。

阿诚望着白雾迷离的江面,那艘货船已渐渐隐去。

四道焦灼的目光追随着货轮,明楼在上面。

半小时前,浓雾覆盖了江面,和黑暗形成了最佳的保护色。

明楼站在小舟上,望着越来越近的东方号,目光锐利而明亮。

攀着舷梯上了货船,还好,一路上没有遇到人。甲板上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已遍布宪兵。

这时货船发出一声低沉的汽笛,缓缓离开了港口,驶向波诡云谲的大海。

与其躲不过,不如选择面对。

明楼从甲板走过去,日本宪兵的枪口对准了他。

明楼道:“高仓长官在上面等我,他没告诉你们吗?”

一排枪口护送着他走上舷梯,明楼回首,东方透出第一抹曙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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