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2(九八/九二/二高)

2

铁锁撒了尿刚要进来,听到后门响起轻微的拍门声。

“谁呀?”铁锁乍着胆子问了句。

这黑更半夜的,一想到那人头,一股凉气顺着脊梁骨往上蹿,铁锁吓得一哆嗦转过身便往屋里钻。可刚跑了两步,就听见有个低沉的声音叫他的名字:“铁锁,是我。”

待要不理,又觉得这声音好耳熟,铁锁站住了,又听见一声:“铁锁,我是二哥,开门呐。”

“二哥?”铁锁忽地想起,以前的八大金刚里头对他最好的便是二哥了。他是跟着三爷干大买卖的,不像铁锁带着几个小叫花子只能偷鸡摸狗。有一次铁锁没完成偷窃任务,回来被崔三爷责打,是二哥替他顶了过,被崔三爷的皮鞭抽得死去活来也没吭一声。

铁锁回过神来,三步两步蹿过去把后门开了。

一开门便吃了一惊,二哥的身子一软便往地上栽,铁锁上前一步架住了,一面关了门一面问:“二哥,你咋知道我在这旮旯?哎哟妈呀,这是咋地了?”

“一言难尽。铁锁,你这儿不是药铺吗?给二哥弄点止血药……”

铁锁把二哥架到柴房,给他轻轻放到凳上靠着墙坐好,开了灯一瞧,只见他二哥比五年前分别的时候要老成了许多,只是脸色苍白,一头虚汗,右手捂着大腿,指缝里往外冒着血。

“二哥,你受伤了?”

“啊,年关不到了吗,本想趁着大节下别梁子(劫道),结果被鹰啄了眼。”

“你等着,我去拿药。”铁锁刚要走,二哥又叫住他:“我的事千万别告诉人,悄悄的。”

“你就瞧好吧!”铁锁放轻了脚步贼头贼脑从过道摸到前边,不敢开灯,摸着黑拉了柜上的抽屉乱翻一气,摸到一瓶云南白药,又拿了些纱布死死攥在手里。经过厢房的时候听见里边没声,想着九叔该睡着了,心里正得意呢,谁知道一抬头,九叔在后门口堵着他呢。

摘了嘴里衔着的烟斗,九叔问:“柴房里头是谁?”

“九叔……那是我二哥。”铁锁脑子都懵了,不知道打哪说起。

“你二哥哪条道上的?”

“他以前和我同在三爷座下,八大金刚里行二。后来我走了,他就单干了。大节下别梁子,搭里头(坏事)了。”

九叔把肩上的棉袄脱了,披在铁锁身上,笼着那发抖的身子,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,回头便往柴房里去。

一进门,迎上来的是黑洞洞的枪口。

二哥举着枪,眼神冷嗖嗖的,让铁锁想起了刚磨好的刀刃,吓得手脚冰冷,慌里慌张扑上来,“二哥,别介,这是我九叔,这么些年他养活我呢……”

九叔举起双手,“这位爷,有话好好说。”一面打量他,只见他大冷的天一头大汗,面白气弱,举枪的手微微颤抖,手指上还有血痕,心里有了数,这是外伤严重失血的症候。一面道:“锁儿,把手里的药放下,去把炉子捅开,烧壶热水,快去!”

铁锁盯着他二哥,手心里全是汗,“那……二哥,你可得答应我不杀九叔。”

二哥微微点头,“去吧。”

铁锁搁下东西,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

杨子荣放下手,“你是铁锁的二哥,不过看你这架式,怎么也不像跟着崔三爷混的叫花子。”

二哥冷声道:“要想活长一些,就不要有这么多好奇心。”

杨子荣勾唇一笑,“你不会杀我的——我和锁儿一块儿过了五年,爷儿俩情同父子,你若杀了我,便是他的仇人。”

二哥想了想,收起了枪,“那么,你也不会见死不救,我是锁儿的二哥,你若不救我,锁儿能饶了你?”

杨子荣哭笑不得,想不到今儿还被铁锁这熊孩子绕里头了,这趟浑水趟也得趟,不趟也得趟。

心里不由一番惦量:回春堂悬壶济世,没有见死不救的理,只是这人身形挺拔,眼神咄咄逼人,出枪迅速,便是受伤,也无丝毫委顿之意,绝对不是普通黑道上的盗贼,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军人。

救人是小事,只是回春堂还是中共地下党一个重要的联络站,建立这个联络站花了七年,他化名胡彪潜伏在这里,输送了多少重要情报,不能引火烧身呐。

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,二哥道:“我只要点止血药,包扎一下伤口就走。放心,不会连累你。”

这时候铁锁冲进来,“二哥你说啥呀?见外了不是?就跟这儿呆着,回春堂有的是药,包管给你治好了!”

杨子荣一口血差点喷地上。这熊孩子只知道心眼实诚做好人,他哪里知道76号那帮子汉奸是什么人?要是落在他们手里,得脱十层皮!

“这儿轮不到你说话!”杨子荣吼了他一句,铁锁耷拉下脸,嘴巴一扁,眼圈儿红了。这么些年,九叔可从来没说过半句重话。

二哥看不过眼,“你冲我来,何必为难锁儿!他还是个孩子,什么也不懂。”

他倒心疼上了!

杨子荣心说我还不知道疼锁儿么,大萝卜要屎浇(教)?也顾不上理论,拿起伤药,“锁儿搭把手,把你二哥架到屋里去。”

铁锁见九叔答应了,又高兴起来,笨手笨脚帮着扶人。

灯下,杨子荣拿剪刀把二哥裤子剪开,拿纱布辗开大腿伤处的血,抬头道:“你这是枪伤,子弹在肉里,得瞧西医。”

铁锁见了那血乎乎的伤口便躲得老远,这会儿探出头来瞧了瞧,一个劲儿央求道:“九叔,他要能瞧西医咋会来咱们这儿,你就帮人帮到底,送佛送到西!”

杨子荣回头道:“胡闹!这我真的治不了,要弄出个好歹来,他这条腿得废了,我可担待不起。”

二哥满脸的汗,声音比方才那阵子低了许多,想是疼极了,“九叔……想必你也帮人取过扎在肉里的钉吧?”

铁锁接声道:“取过取过,几个月前一拾荒的老头一大早绊了个跟头,铁叉子扎腿上了,扎得老深了,那血跟流水似的,还不是九叔给治的。”

杨子荣恨不能拿块抹布把他的嘴给堵上。

二哥见杨子荣为难,又道,“那就借把刀……我自己来……”

杨子荣算是知道了这兄弟俩是什么人了,二哥瞧着精明说到底跟狍子还是一样的,不由道:“只怕你才划开伤口还来不及取子弹,就疼晕过去。别说你这条腿了,这条命也得搁这儿。”

铁锁急得眼睛里又泛出泪光来,拉着九叔的手臂一个劲地摇:“九叔,你赶紧救救我二哥吧,二哥对我老好了,九叔,求求你!”

杨子荣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扇到地上去,转头一想,算了,扇他是小事儿,疼的还是自个儿。

杨子荣是个冷静而睿智的人,为了联络站的安全,他不能救他,可是独独搁不住锁儿难过。他英雄一世的人,过关斩将、血雨腥风闯过来也不曾皱皱眉,就是搁不住这熊孩子两行泪。

要么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,早知道有今天这出,当初打死也不会捡锁儿回来。看今天这架式,是非救不可了。

无可奈何,只得说:“瞧在锁儿的面上,我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。生死有命,我若救得了你是你命大,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

“我绝不怪你。沈阑谢谢了!敢问掌柜的怎么称呼?”

“胡彪。”

“胡掌柜,那就有劳了。”

“柜上有止疼药,但这会儿吃下得半小时才能起作用,怕是等不了药效发作了。”

“没事,我扛得住。”

那头铁锁已忙活开了,提进来热水,还有烧酒,小刀,棉线,纱布之类,给他二哥服了止疼药。

窗帘早已垂下,室内只有一盏煤油灯发出一隙微光。铁锁递过一块折好的毛巾给他二哥咬上。

杨子荣挽起袖子拿起小刀,用烧酒喷了,在火上两面烧过,对沈阑道:“那我开始了,你忍着点疼。”

沈阑对上他幽黑明亮的眼睛,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初次谋面的男子居然给他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感,这么多年来他刀头舔血、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,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,这是绝无仅有的事。

只怕,从走进回春堂的一刻起,他们的命运就在此交错,打成了结,怎么也分不开了。

望着他,沈阑点头。

杨子荣手起刀落,血点喷溅,沈阑的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,纵是拼命隐忍还是发出一声闷哼。铁锁站在一边,抓着桌子角吓得发抖,闭上眼睛不敢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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