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1(九八/九二/二高)

纠结了半天,标题由邂逅改成了殊途,邂逅太文艺范了,倒~

1

1943年,冬。

上海。

一场薄雪让天色暗得更加早,才刚晚饭的光景外边就全黑了。回春堂药铺的伙计铁锁挽着个小竹篮,打菜市场往回走。

这孩子开了春才二十。听掌柜的九叔吩咐,去买了颗大白菜回来,准备剁碎了和饺子馅儿。

一转眼都腊月二十八了,还有两天就是三十夜。进腊月起,家家户户忙着扫房子、祭灶神、杀公鸡、贴春联,回春堂只有铁锁和九叔,晚上药铺门一关倒显得几分冷清。

铁锁是九叔捡回来的,听他口音是东北人,七八岁就和爹娘四处流浪,只为挣条活路。后来爹娘相继染病去世,他就这么懵头愣脑的和一群流浪儿不知道扒哪趟火车到了上海。

九叔见到他的时候,那年他刚满十五。正和一帮熊孩子抢人家小媳妇刚买的小笼包,结果被巡捕逮个正着,抡着警棍朝他头上身上使劲抽。

铁锁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头,打一下身子就抽一下,血顺着额头往下淌,都糊了眼睛。却没叫一声,嘴里还塞着小笼包呢,用他的话来说,宁可被打死也不想饿死。

杨子荣正好路过,打警棍底下把他拉出来,赔了半天小心,说这是他家远房亲戚,巡捕接过他递来的哈德门香烟,让他回去好好管教,这才走了。

铁锁盯着老九,把嘴里的包子使劲咽下去,“看你爹啊?救了爷了不起啊?小爷这也是马失前蹄,还是一条英雄好汉!”右手虚握拳,大拇指冲自己点点,“说出来吓死你,小爷好歹也是三爷座下的八大金刚之一。”

“三爷?谁啊?”

“就外滩那圪塔,老崔家的那个……”铁锁抓抓头皮。

杨子荣忽地想起来,“你说的是那个破烂王崔三爷?”不由噗地一声笑了,“跟着他学要饭呐?走吧,跟我回去,咱家正好少个小伙计。”

“跟你走……管饭不?”铁锁犹豫地看他一眼。

“管,管饱,哦,还能吃上肉。”杨子荣掏出手绢帮他擦擦头上的血。

“真的呀?”铁锁就这么别别扭扭跟他走了。

管教铁锁杨子荣没少操心。这孩子打小就流浪,一身野性不说还沾染了匪气,成天吃饱了不干活,不乐意了就摔盘子顿碗,打架倒是个好手,把主顾都吓跑了几个。

杨子荣管他,他就偷了柜上的钱逃跑,害杨子荣到处找不着他,接到警察局电话才把他给领回来。

原来,他又和那要饭的八大金刚混在一块儿,偷人家钱包被揍得半死,巡捕把他抓了,问他有没有家人,他就说出回春堂有他九叔。

杨子荣领他回来,啥话也没说,只烧了盆水让他洗洗澡换换衣服。铁锁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,桌上已放了碗煮好的面,上边卧了两鸡蛋。

铁锁埋头一顿吸溜,一碗面一会儿就见了底,杨子荣还是没说话,在边上坐着。

铁锁抬起头主动叫了声:“九叔。”

“外边不是挺好吗?怎么又回来了?”

“叔……”铁锁抹抹嘴,“外边……没这儿好。”

“不是崔三爷那儿有酒有肉吗?”

“他、他逼我们……偷人家东西回来给他……我不愿意,他就打我们……”

“回来想住多久啊?”

“叔,我不走了。”

“不走了?”

“嗯。”

“怎么不走了?哪天不乐意了,不是又悄没声儿溜了,我柜上可没那么多钱给你寻摸。”

“再拿柜上的钱,你把俺这只手给剁了!”铁锁说着四下里找,奔柴房找到一把斧子,左手搁柴墩子上,就要剁小指头!

杨子荣赶紧夺下斧头,“这一次就算你欠我的,那些钱算你的工钱,在这儿干活慢慢儿还。还有,回春堂有回春堂的规矩,我一条条地讲,你要听清楚。”

杨子荣说了几条,铁锁一一答应着。临了,杨子荣道:“要再犯浑,我可饶不了你!小瘪犊子你给我记住罗!”拿起红花油,“把袖子挽起来,给你揉揉,看弄得一身伤。”

就这一句,惹得铁锁“哇”地一声哭出来,哭得泪人似的。杨子荣赶紧轻轻拍拍他的背,放柔了声气哄道:“又怎么了?”

铁锁抽抽搭搭地,“九叔……你乍这么像俺爹呢?”

杨子荣哭笑不得,埋头帮他揉着胳膊,“好了,别哭了,不是八大金刚吗?还哭鼻子,传出去都把人牙给笑掉了。”

“九叔,从来没人这么对我好过……”

“那就好好的,跟着九叔呆在这儿,有九叔碗里的,就少不了你那一口。”

打那时候起,铁锁就成了回春堂的小伙计。这孩子虽说是不再往外跑了,可毛病多着呢,杨子荣一样一样帮他改,晚上有空还教他读书写字,这几年下来,铁锁和以前大不相同,真还能搭把手了。

踏着雪回来,铁锁忽地觉得脸上滴落了几点水,还有一股腥臭味儿,不由抬手一抹,只见手上是淋淋的血水。一抬头,只见路灯下面挂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!

这一下铁锁吓得非同小可,赶紧撒丫子跑回来,扔下篮子关上大门上了栓,一边大喘气心里还突突跳个不停。

杨子荣正在后屋里准备饺子馅儿,听见门响便迎出来,见铁锁慌慌张张的,赶紧问道,“怎么了这是?被谁踩着尾巴了?”

“人……人头……就挂在路灯下边,那眼睛瞪得那么大……舌头伸那么长……哎呀妈呀,吓死俺了。”铁锁一头扎到他怀里。

九叔这怀里又宽阔又温暖,还有好闻的烟草味儿,铁锁的脸蹭着那毛糙的呢料长衫,居然觉得很舒服,就又蹭了蹭。

“傻狍子,九叔在呢,别怕。”杨子荣拍拍他,给他解开裹着的大围巾,露出张青白的脸。

铁锁想起了什么,赶紧去洗了手,又擦净了脸,回到后屋,杨子荣把刚沏的一杯茶递给他,“喝一口,定定神。”

喝了茶,铁锁惊魂甫定,“哪来的人头啊?就这么挂电线杆子上?俺的魂都吓没了。”

杨子荣望着黑沉沉的窗外,沉吟道,“是76号干的。他们把人头挂在外边吓唬人。”

“76号?”主顾抓药时议论,铁锁偶然也听过一两嗓子,知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。

“听说,有人要行刺76号的丁主任,也不是一回两回了,不过姓丁的犊子命大,死不了。”杨子荣摇摇头,吩咐他把白菜洗了剁了,和在饺子馅里。

吃饺子的时候,铁锁捧着一大碗饺子叹了口气。

杨子荣抿了口酒,问他想什么,铁锁皱着眉苦着脸说,“想俺爹俺娘了,他们到死也没吃上一口饺子。”

杨子荣拍拍他的背,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柔和,“以前的事别想了,都翻篇了。赶紧吃,饺子凉了就不好了。”

铁锁点点头,埋头吃起来。

吃过饭,要上床安歇的时候,铁锁到后院上茅房,一出门一股冷风吹得他直缩脖子。后院外边是一条偏僻的小巷,远远的,隐约响起几声狗叫。


评论(24)
热度(32)
  1.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moonlight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