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楼诚] 有时候46

46

火车一声长啸,咣哧咣哧喘出一串蓬松的蒸气,拖着笨拙而庞大的身躯一头冲进更浓重的黑夜。

包厢里,阿诚半躺在床上,他的伤势严重,加上早上又吐了血,虚弱得连坐起来都吃力,只能静卧。

东方号炸了之后,明台把阿诚扶到车里歇着,雇了小船去江面上寻找。雾还没散,江面上漂着一些船体的碎片,搜寻了半天毫无结果,只能返回岸边,把阿诚送进医院。

医生诊治了之后,来不及输液,开了药。明台带着阿诚到火车站,又接来了大姐和四位同志,一同登上了南下的火车。

刚才,明镜坐在阿诚床前,一再问他明楼为什么没上火车?阿诚只得藏起悲伤,强打精神,说明楼还有其他任务,晚一步撤离上海,在广州和他们汇合。

明镜自然不信,明台又在一边打圆场,帮着阿诚说了许多话。明镜见再三逼问没有结果,只得暂时把这事搁起,询问了阿诚的伤势,又骂明楼没有保护好他,害得他被七十六号抓去受尽酷刑。

阿诚只得细细解释,说自己被抓是整个计划中的一环,就如同当年王天风制定的死间计划,必须用自己人的牺牲换取敌人的信任,确保计划的成功。

明镜又骂了一遍王天风,为了这个计划明台受尽折磨差一点死在七十六号,还说计划失败就失败,至少明台好好的。

明台只好解释,如果不是死间计划的成功,日本人调整了作战部署,将会有更多中国人死在侵略者的铁蹄之下。明镜这才作罢,只是看着阿诚苍白虚弱的样子无比心疼,叮嘱他好好养伤,说等明楼来了再收拾他,这才回自己包厢去。

明台扶着明镜一同过去,明镜疲惫得很,倚在床上,问明台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。

明台向来不比阿诚沉稳,悲喜都写在脸上,除了大哥还有黎叔的死都化为两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。见明镜问起,明台再也忍不住了,只得坦白黎叔为引开追兵牺牲的事。

明台说时,已忍不住满腔的悲痛,跪在床前,伏在明镜膝上泣不成声。

明镜听了也觉得酸楚难言,半晌,方抚着明台的头顶劝他节哀。明台一边哭一边道,我到上海的时候听说他来火车站接我,大热天的等了两个多小时,只为看我一眼。最后到他牺牲,连一声爸爸都没听我叫过……

明镜听着,眼泪如走珠一般滚落下来,一把搂住明台的肩膀,叫声可怜的孩子,和他哭成一团。

隔壁包厢里,阿诚静静地躺着。灯关了,他一个人被孤独包围,那些远去的声音在黑暗里横冲直撞,一句句钻入他的耳鼓,还有那些消失的画面又一幕幕出现在他面前,怎么也挥之不去——

两个月前,在重庆的大街上游荡,阿诚建议去吃火锅,明楼俯耳轻佻地说道:“火锅哪有你美味?阿诚。”

又一本正经地撩拔:“想我了?”

“想。”阿诚总会被他轻而易举逼出实话。

明楼面不改色,继续问:“哪儿想?”

“哪儿都想。”

明楼甩开阿诚一个人回到上海,阿诚接着追来,和他生气:“招之即来,挥之即去,明明把我当外人!”

“是外人是内人你还不清楚?”

明楼万般无奈,只得用苦肉计:“我这一天千头万绪心乱如麻,你还来气我。”

阿诚抢白:“仆人也是有气性的。”

在静园安顿下来,晚饭时是一天里最安稳的时光。

阿诚歪着头笑:“我说以后就我上班,养家活口,你在家呆着也挺好的。”

“让我相夫教子啊?”明楼眉眼里也浮起笑意,看着阿诚,脸上全是宠溺。

“不行吗?”

“行。你既然说了,我还不得惟命是从?”

“再呆下去你又要胖了,衣服都穿不下了。”

 “臭小子,敢嫌弃我?”

阿诚左臂受了枪伤以后,明楼给他缝伤口,反遭阿诚调侃:“我说你缝得真难看。不用说,伤口好了以后,这儿会多一条蜈蚣。” 

明楼反唇相讥:“我现在后悔没把你的嘴一块儿缝上。难看怎么了?反正这儿也只有我能看到。”

得知阿诚为了掩藏枪伤弄得浑身伤痕时,明楼真生气了:“为了过关,就要这么自虐么?”  

 “我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。”  

明楼揪着他的衣领,将他带向自己:“我说过,再多的艰难困苦我们一起想法子对付,没有过不了的坎。为什么要用这么蠢的办法?” 

阿诚委屈地扁扁嘴,小声道:“告诉你有用么?你肯定不同意,还会狠狠骂我一顿——”  

明楼没好气道:“现在还不是会骂你?”

阿诚微笑:“你说的每句我都记得。” 

“真的?” 

“当然。” 

明楼拉长了声音:“那我说过,让你保护好自己,为什么不听?” 

阿诚垂下头来:“对不起,大哥,我错了,下次不这样了,凡事都跟你商量。”

刘云若来访,挑起两个人的战争之后的第二天,明楼扫了一眼餐桌:“咖啡呢?帮我端过来。” 

阿诚已经走到门口,回头道:“在厨房。”顿一顿又挑眉道:“你等刘小姐亲口喂你喝嘛。”说完也不看他,径直出门了。 

明楼气得拍桌子:“嘿,臭小子,一大早的讨打是吧?越来越没规矩了!”

这些画面早已隐没在时间的尘埃里,然而这一刻又鲜活如昨,全都出现在阿诚面前。

明明一切很清晰,他还能感受到他的呼吸,他的手上还留有他的温度,他磁性的声音还萦绕在耳际,然而,明楼已经不在了。

阿诚只能躲在冰冷的黑暗里用记忆一点一滴去拼凑有关明楼的世界。

隔壁包厢里,明镜拉起明台,让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,忽地长叹一声:“你们都在骗我。”

明台抹一把泪,有些心虚地垂下头:“大姐,我没有……”  

“别哄我了。”明镜摇头,“在阿诚面前我装作相信明楼会留下,他既然留下阿诚怎么不陪着他?明明是他遇到了危险,说不定——” 

“大姐!”明台吓了一跳,赶紧解释,同时也是安慰自己:“大哥不会有事的,虽然他在执行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,可是他是代号毒蛇,身经百战,智能双全的王牌特工,所有的问题他都会迎刃而解。” 

明镜点头:“我知道他厉害,厉害到连我都骗,明明已经救你出来还瞒着我,让我信以为真以为你真的被杀了,害我不知道流了多少泪。” 

明台赶紧分辩:“大姐,死间计划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?怎么还在怪大哥?” 

明镜含泪道:“我能不怪他吗?现在阿诚有样学样,事事都瞒着我,明楼一定出事了,他还装得没事人一般,打量我是傻子啊!” 

“大姐——”明台满腔的话都噎在喉头,不知道该向着谁,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 

明镜泪如雨下,长叹道:“我知道明楼不易,以前他伪装成汉奸,我百般责备他,还拉他进小祠堂,动用家法惩罚他。后来反过来一想,他骨子里堂堂正正,却要背着汉奸的污名,在我面前还要伪装,这是有多难!世人骂他也就罢了,我当时不明就里,对他甩脸色,冷嘲热讽,一想起来,我这心里就像锥子扎一样。” 

明台劝道:“大姐不必自责了,是大哥把我们都骗了,我还和他打架——”想起就在昨天还和明楼吵架,伤了他的手臂,后悔得恨不能把自己的手剁下来。 

明镜道:“在敌人面前伪装就罢了,最难的是在亲人面前的伪装。阿诚为了不让我伤心,伤成这样了,还拼了命瞒着,看着他我就忍不住流泪,又怕他明白了,只能忍着……”垂下头,泣不成声。 

明台拿过手帕为大姐拭泪,一面劝道:“大姐,小声点,阿诚哥就在隔壁,要听到了会更难过的。” 

火车的包厢并不隔音,阿诚分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,大姐早已猜到明楼遇难的事,是为了怕自己难过装作毫不知情。

此时,大姐的自责和明楼的失踪如两根绞索,将他的心一点一点绞紧。

阿诚只能死死咬着唇,在黑暗的羽翼下听任泪水狂流。

黑夜漫长得没有边际,又冰冷得没有温度,阿诚一个人在漫漫长夜里踽踽独行,听任孤独将他掩埋。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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