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方崔]似是故人来(32)结局之三

32

又过了七、八天,魏指导真的被上面调离,说是被审查了,锅盖和水牛也被公安从禁闭室里直接提走,调查孟老师和柱子的死因,还有老吴也传去了。

周江现在是代指导,从此伙食比以前大为改观,也没有人逼着犯人们省下一半的食物来上贡,这对于犯人们来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。

开春的时候崔中石咳嗽犯了,是一场感冒引起的,后来断断续续越来越重,起头还坚持着出工,实在支持不住就一头躺下了。

周江让人每天给他打病号饭,卫生室的那点家底都拿出来了,什么四环素、磺胺吃下去根本没有用。方孟敖急得跟什么似的,又去找那个乡村医生,但医生听说了他的病情之后开了三服药,说能不能好还得看天意,再不好他就无能为力了。

偏偏这时候方孟敖所在的1小队被抽去修水库,住在工地七天才能轮换一次回来,方孟敖不好请假,被逼着只得答应去。

崔中石已躺了三四天了,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,浑身无力,还在发着烧,一说话就咳得喘成一团,方孟敖走之前来看他,见了由不得五内催伤。崔中石那般剔透的人哪会不知道,待喝了口水平息半晌,说道:“你去吧,我没事儿……大不了过几天天气再回暖一些就好了。”

方孟敖没法子,只好托身边的人好好照顾崔中石,一步三回头地去了。

过了三四天,突然下起了大雨,那雨大得跟天上捅了个窟窿似的,往下使劲倒水。工地的人都歇了等雨停再开工,方孟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,哪呆得住,跟指导员请了假就冒着雨回到狼爪沟。

人们都呆在宿舍里,方孟敖进去的时候发现气氛有点不对,每个人脸色都很凝重,原本小声议论着什么,看到他来都住了嘴。方孟敖拔开人群冲到崔中石床前,见他裹着被子静静地躺着,睡得人事不知。

一摸额头才知道大事不好,人烧得跟火炭似的,颧骨上泛着两团红,方孟敖问边上的人:“烧了多久了?”

那人瑟缩了一下:“三、三天……”

“多久?”方孟敖又问。

“四、不,五天……”

“那不是打我走了就没退过?”方孟敖这下急了,霍地站起来去找周江,正好周江进来。

方孟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,“他病得不轻,得送去镇上看病!”

周江看了眼崔中石,又转向方孟敖,“镇上离这儿三十多里呢,怎么去?”

“不是有马吗?套上车,我送他去!”

“可是……”周江顾忌着崔中石的身份,他还在劳动改造期间呢,而且方孟敖也在监督劳动期间,怎么能单独行动?

“没什么可是的了,出了问题我一个人承担!”方孟敖盯着周江,“但是你要是不准,要是出了问题得你来承担!”

周江看看外边的雨,“三十里山路,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,眼看天又黑下来,怎么走?万一出了事怎么办?”

方孟敖急切道:“现在他不能耽搁下去了!呆在这里就是一个死!送到镇上医院去也许能活!”

周江犹豫了半天,对方孟敖道:“好吧,马给你,车也套上,但是路上就你一个人,能行吗?”“行!”

车只是一辆运石头的车,上面铺上棉絮,方孟敖连人带被子一块儿抱到上面,周江拿来几件雨衣,一件给方孟敖穿上,其他的都遮到车上。

方孟敖要了煤油马灯和行军水壶带上,周江嘱咐他注意安全,方孟敖冲他点点头就坐上车辕出发了。

雨越下越大,天地间一片迷茫,天色也在雨里越来越暗,不过六七点钟光景,已黑得不见五指,只有车辕上的马灯一点微光照着路。

方孟敖手里的皮鞭不住地挥着,那马儿走走停停,一路上磕磕绊绊,好容易走出十来里路,任他再怎么抽打,那马实在走不动了。

方孟敖无奈,只得把马拉到路边一处废弃的草棚下,这时崔中石似乎动了动,方孟敖赶紧唤道:“你醒了吗?”

马灯微弱的光照在苍白的脸上,崔中石努力睁开眼睛,“孟敖?你怎么回来了?”刚说完又是一阵急咳,方孟敖赶紧把水壶拿来,拧开盖凑到他唇边,“喝点水。”

就着他的手,崔中石喝了几口水方才缓过劲来,看看外边连天的大雨和眼前一点灯光,不由黯然。

方孟敖劝解道,“歇会儿,我们马上就走,走了一多半了,再咬咬牙就到镇上了。”

崔中石却说,“孟敖……我的病自己知道,你能回来再见我一面……这也许是天意,让我说会儿话,就怕……再想说说不了了……”

方孟敖心里像被拳头狠狠砸中,疼得他眼泪都快掉出来,好在脸上都是雨水,勉强笑道:“什么话!咱们不是说好了,要好好地活着!要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说,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——”

崔中石从被子里伸出手来,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方孟敖的手,灯光下,他的目光很清柔,跟初春的泉水一样,“孟敖,谢谢你这么多年……一直在我身边,这场运动让我的家没了,人散了,只剩下你了……”

方孟敖心里像被醋汁子拧过,又酸又苦,胀得胸膛要炸开,只能使劲憋住了,眼泪已不由自主地流下来,“别想其他的,伯禽和平阳都念着你呢,不管在哪里……你都是他们的爸爸。伯禽的信你不是也看过了吗——”

崔中石微微点头,他看着方孟敖,唇角还绽出一丝笑来,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落,让看着的人心神俱碎。

“孟敖,在我最困难的时候……一直是你帮我撑着,生活上大事小事都是你在照应着……真是难为你了……我要是还能活下去,一定会,会……”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,咳得人都蜷成一团。

方孟敖抚着他的背,满心的凄凉,“你曾经救过我几次命,这份情我拿什么还?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儿事,都别说了,以后的路还长着,又不是一天两天的……”

“孟敖,不必送我去镇上了……天太黑……”

“不,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,我就要送你去!”方孟敖说着拧亮了马灯,重新驾上了车。

瓢泼大雨中,一点微弱的光在马车上摇荡,在山间小路上摇荡。

崔中石阖上双眼,天是那样黑,雨是那样大,他仿佛又回到解放前的北平。后海分别的时候,那个闷热的夜晚也是这么黑,吉普车只有一线灯光刺破黑暗,坐在车里,也是这么颠,这么晃。

那天晚上他与方孟敖分手,以为再也不会再见到他了,没想到,七年后再次相遇,他们又像重新活了一次。这些日子几乎朝夕相处,比以前任何时候呆在一起都多,崔中石无比满足,哪怕是离开他,再也没有遗憾。

马车停下来,耳边响起湍急的水流声。崔中石强自睁眼,他们已经下了山,前边是一条河,河面上本来有一座木桥,可是在大水的冲击下,木桥已经断掉了。

方孟敖看着河水心里像被放了把火,马车肯定过不去了,这条河平时也不深,加上他会水性,过去根本不成问题。但这会儿天黑雨大,崔中石根本不会水,他只能背着他泅过去,能不能成功就很难说了。

“孟敖……”崔中石轻轻唤道,方孟敖赶紧过来,俯身望着他,“我在。”

“过不去了……你就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……”

“说什么呢!”方孟敖瞪着他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,“过了河只有七八里路,我背着你一溜小跑,天明前一定能到医院。就是过河的时候你得紧紧搂着我的脖子,别怕,水不深。”

“孟敖,我已经拖累你太久了,我不想这样——”崔中石说着又咳起来。

“什么你啊我啊,再这么说我可生气了!咱们就是一起的!什么也分不开!”方孟敖说着把崔中石托起来,给他披上雨衣,拿了根绳子把他和自己的腰绑在一起,背起他,“搂着我的脖子!千万别松手!”

马系在河边的树上,马灯的光越来越远了,眼前是黑暗,那样深不见底的黑。

顺着木桥走进河里,冰凉的雨水把他们浇了个透心凉,河水更凉,两个身上没一处是干的。崔中石昏昏沉沉,伏在方孟敖背上,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,第一次吃饭,第一次住在航校的宿舍里,第一次登六和塔……

这么多年来,他们两个的命运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缚在了一起,怎么也解不开,这会儿崔中石觉得已经没有遗憾了,能和方孟敖在一起,走到人生的最后一步,也是没有任何挂念的了。

耳边就听见方孟敖说:“当心!抓紧!”

从上游浮来一段黑乎乎的东西,像是一段浮木,崔中石下意识地紧紧搂着方孟敖的脖子,方孟敖抓着木桥的柱子,那段浮木被水流推过来象一杆标枪击中了木桥,断头处的木板又碎裂了许多,两人低着头,木屑从耳边飞过,有几片划在脸上,一片火辣辣的疼。

浮木漂走了,方孟敖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对岸走去,流水冲得他几乎站不住,到了河中间的时候,两人摔进了水里。

冰冷的水不住往口里灌,夜那么黑,伸手不见五指,崔中石觉得自己真的会死,他的意识都开始模糊了,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,把他拉上岸。

吐出呛进去的水,崔中石缓缓睁开眼睛,方孟敖的声音在说,“好了,坚持住,快到了!”重新被他托上肩,崔中石晃晃悠悠,彻底昏迷过去。

最后一章被吞了,晕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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