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 21 (二高)

21

第二天,高非去了杭州站,一方面是他的伤势已经好转,另一方面是他想尽快完成任务。

站里风平浪静,高非很快就从截获的密电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,只要把这个送给蓝鲸,他就大功告成了。高非用暗语写了封信,寄了出去,信中约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在离尘居茶楼见。

高非松了口气,功成身退的一刻,他想的最多的还是沈阑。或许应了他的感应,电话响了,高非接听,沈阑道:“你怎么去上班了?”

“我已经好多了,几天没去站里事情堆积了许多,所以过去了。”

“能回来一下吗?我在家。”

“在家?”

“开会回来,我有点不舒服,所以没去站里。”

高非犹豫了一会儿,这个时候按理来说他不能回去,也没有必要回去,但是他还是说:“好,你等着我,马上回来。”

挂了电话,高非静静地坐了一会儿,这一会儿他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,一个长久以来他不能面对、不想面对的问题再次出现在他面前:他已经离不开沈阑了。

就是最后一次,高非对自己说,最后一次见见他,照顾他最后一次,然后就离开。

用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时,里面很安静,窗帘都垂下来,室内显得很暗。

突如其来的,高非被一股力道狠狠按在墙上,“咔嚓”一声,他的手被拧到身后铐起来。

“你干嘛?”高非的第一反应是沈阑又在玩什么“情趣”,他这个人总喜欢在情事上鼓捣出新花样,并且乐此不疲,所以高非没有反抗。然而沈阑抓着他的手臂将他转过来的时候,高非看清了沈阑的眼睛——

一双冰冷、凌厉、被仇恨烧得通红的眼睛!

高非这时才知道,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。

前天下午,三个人吃完饭与铁锁分手之后,沈阑来到办公室,面对着高非的档案,他还在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他。

可是,那张照片看上去像,又觉得不像,让沈阑心里扎了根刺。

他一个人困兽一样在办公室走来走去,相信高非?还是调查他,剥开他的伪装把真实的他从躯壳里拉出来?他若有意骗自己,只能证明自己愚蠢;他若一身清白,这么做又显得卑鄙。

沈阑一会儿觉得自己愚蠢,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卑鄙,两种思绪不停地斗争着,纠结着,沈阑觉得都快要疯了,他抄起桌上的翠玉麒麟狠狠砸了下去——

“铛”的一地声,那件精美的摆设马上碎了一地,然而,沈阑蓦地回首,在满地碎渣中拾起一个东西,窃听器!

沈阑的心脏骤然收缩,他想起那天——

“行了,全在这儿了。”高非把四个窃听器拍在他桌子上。

沈阑坐在办公桌后,偏着头看着他,“真的?”

“不信自己找啊。”高非靠在办公桌沿上,长腿支在地上。

沈阑当然会无条件地相信他。

能自由进出沈阑办公室的只有高非,翠玉麒麟是沈阑带来的,这个窃听器明摆着是后来装的!

像有无数根针一同刺向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,沈阑觉得冷,他冷得全身都在打颤,不过他更疼。

那种痛让他胸膛疼得几乎要炸开,随着他的心跳一波波扩大,再扩大,蔓延到全身。他的手都在打颤,握着那个小小的窃听器像是捏着一个随时都会炸裂的定时炸弹。

不,不是真的,不是!沈阑突然变得很很懦弱很胆怯,他不敢去戳破最后一层纸,宁可沉溺在自己的幻想里裹足不前。

沈阑向来出入枪林弹雨如无人之境,在刀光剑影中生存也能潇洒来去,便是刀头舔血也不皱一皱眉,直到这一刻,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。

这么多年,他从来不曾爱过谁,床上的人来来去去,哪一个也不曾在他心里驻足过,然而他第一次付出了真心,第一次爱得昏天黑地的人,居然是一个共党,一个水火不容的敌人。

这一刻,沈阑狠不能拿枪打穿自己的头。

不过,在他死之前,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,他要验证一下高非是不是真的共党,如果搞错了呢?如果是雷铭趁人不备溜进了他的办公室再嫁祸高非呢?

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沈阑也不能放弃。于是,他再次细看高非的档案,发现他父母双亡,老家只有一个姐姐,在高非入职的那一年姐姐已经嫁到外省。到哪里去找他姐姐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
沈阑站起来,到大街上逛了逛,看中了一个乡下来卖水果的女人,他给她50块钱,让她演一出戏。

这个女人还有几分机灵,看了看钱一口答应了。

当高非见到他“姐姐”的时候,另一间办公室里窃听器里一片沉默,沈阑拿着耳机,他的心脏几乎跳出喉头。

然而,他听到高非在叫她“姐啊,你怎么来了?这大老远的。”

那一句话就像一把刀,狠狠扎在沈阑心里,把他残存的一点点希望全都划得粉碎。

沈阑没出声,他的心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死去。

不,他还要拉一个人为他殉葬。

他要把他永远地钉在十字架上,用铁钉穿透他的身体,让他饱受一切羞辱和折磨,用仇恨的火将他烧死,烧成焦炭,再碾压成灰。

沈阑没有回家,晚上他蜷在办公室里彻夜难眠,眼前全是高非的脸,微笑的,沉思的,皱眉的,忧郁的,还有两个人的欢爱和缠绵,可是一切的甜蜜过往全都变成了长满了铁棘的绞索,一下一下把他的心绞紧,绞紧,绞得鲜血四溢。

当所有的爱恋变成仇恨的时候,那把火足以把世界烧成灰。

第二天,沈阑仍旧按兵不动,只让一个心腹严密监视高非的动静。当高非来到杭州站的时候,沈阑让那个心腹发了一条伪造军情的密电,高非果然上钩了,他寄出的信到了沈阑手里。

人赃并获,这个时候,沈阑觉得应当收网了。

可是,他还是给了一个机会高非。如果高非不回来,他布下的暗探会第一时间出动,如果高非能够逃走,那么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。

可是,高非回来了。

他是在赌,赌自己不会发现他的秘密,没有从铁锁的眼神里看出异样。或者说了赌得更大,就是沈阑发现了异样还会不会像原来一样从不怀疑他。

听到钥匙拧开门锁的一刻,沈阑笑了,高非就像一条游进网里的鱼,等待他的将是早已注定的命运。

沈阑被高非耍了这么久,他一定要耍耍他。

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沈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,一直都是。

沈阑挑衅的眼光利箭一样盯着高非,像要把他射穿一样,他拉着高非来到卧室,用另一副手铐和铁链把他双手吊在铁床上面的帐架上。

“咱们从哪说起呢?高非。”沈阑绕着高非转了几圈,“不,我忘了问,你是高非吗?”

高非费力地吞咽了一下,不必花太多力气他就回忆起前天中午吃饭的时候,铁锁异样的眼神,他知道瞒不过沈阑,不过他还是选择忽略不计。

沈阑说过,我可以怀疑任何人,就是不会怀疑你。

他信了他,而且深信不疑。

他以为感情可以让一切怀疑消弥于无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高非变成了一只驼鸟,把头藏在爱的羽翼下就以为得到了安全的庇护。

那是因为沈阑爱他太深,爱得太久,高非身上的警觉在这样的爱里面一点点地化掉,他犯了常人经常犯的错。

“我在问你话呢,你是谁?”沈阑托起他的下巴,一把摘了他的眼镜摔在地上,清脆的“咔嚓”一声,镜片在他脚下变成碎片,高非听见的分明是自己心脏的破碎声。

我是谁?高波也在问自己究竟是谁?

当年的小战士被派到76号卧底,他戴上了高非的面具,走之前203给了他高非的资料,他尝试着变成一个全新的人。他走的那天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,你叫高非,不是华北敌工科侦察员高波,而是国民党军统特务高非。

他戴着高非的面具与沈阑相识,又戴着面具和他一同回到重庆。七年了,高波都忘了自己的真名,他一直以高非的名义生存着,那个面具都长在了他的脸上,这会儿连皮带肉被撕下来的时候,高波真的一片茫然了。

“我在问你话!”沈阑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过来,“这会儿还在想什么主意?想怎么逃走吗?带着你的情报去邀功领赏是吗?不知道这份情报又能换来多少真金白银、又能让你官升几级?”

高波垂着眼睛不语,他已经无话可说了。可是他这样沉默的反抗更加激怒了沈阑,他突然一口吻在他的唇上,准确地说是咬在他的唇上。嘴唇的刺痛之后口腔很快就漫起血腥味,高波痛苦地低吟一声。

沈阑抬头,用手背抹去唇上的血痕,笑道:“你的滋味还是和原来一样嘛,若是你装出来的,只能证明你太会装了。”他托起高波的下巴,让他面对着自己,“咱们从头开始说,好久以来咱们都没有这样好好谈过话,是不是,飞鱼?”

“你想说什么就说吧。”高波艰难地说道。

“就从窃听器开始吧。”沈阑踱了几步,“你在玉麒麟里面装了窃听器,你对我这边的动向一清二楚。当你听到杭州站有中统卧底时,你很快猜到是雷铭,于是你把当天行动失败的事通过手下告诉他,雷铭很快就怀疑到是你改了他的电文,当他来找你理论的时候,你出手打死了他,再利用他的手写电文证实他就是飞鱼,还企图嫁祸给你,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。”

高波不语,默默地听着。

“当时我就应当怀疑,如果雷铭企图杀了你,他出手应当比你快,而事实却相反。”沈阑站到高波面前,“是你捂着伤口血淋淋的样子蒙蔽了我,你在利用我对你的关心来掩盖你露出的马脚,对不对?”

任何时候,一个人看到自己最关心的人,对其他的事就会视而不见。

沈阑拿出枪,用枪口抵住高波的下巴,“你太会装了,装得那么可怜的样子,说雷铭企图嫁祸给你,于是我就信了你。我倒要看看,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的。”他的枪口下移,来到高波胸前,用枪口一个一个挑开他的纽扣。

修长的脖子上一条细细的链子挂着白金戒指。沈阑一见顿时怒火中烧,一把把链子扯了下来,他把戒指举到高波面前:“算我瞎了眼,你也配戴我的戒指?”戒指飞出去,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。

高波痛苦地别过脸去,五内俱焚。

然而,胸口的冰凉又让他如堕炼狱,沈阑手里的枪口从他下巴顺着脖子划到他胸前,在乳.尖上停顿下来,在上面点了点。

沈阑讽刺地笑:“你看你多么敏感,这儿都立起来了,你在迫不及待地要我操你吗?”

高波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,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几个字:“沈阑,不要——”

沈阑的笑声很刺耳:“现在知道说不要了?你求我呀,也许我一时心软就会放过你呢。”

高波无奈地咬着牙闭上眼睛,他不在乎肉体的痛苦,可是这样的侮辱会让他生不如死。

沈阑像知道他怕什么一样,偏偏对着来,他手里的枪口缓缓往下,划过平坦的腹部,停在他两腿之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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