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 20(九八/二高)

20

见铁锁病势来得凶险,杨子荣买了西药,又抓了副清热败毒药的中药。回家先把西药喂他吃了,又去煎了中药,晾凉了端到床前唤他:“锁儿,起来吃药了。”

铁锁睡得迷迷糊糊的,一场高烧下来下巴都尖了,眼睛都大了一圈儿,只是眼神虚浮。杨子荣心里又一阵疼,坐在床沿一只手把铁锁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,一面把药送到他唇边,“锁儿,喝药了。”

铁锁喝了一口就推开,“苦。”

杨子荣只得哄着他,“只有一点儿苦,喝了就好了,锁儿听话。”

九叔的话他没有不听的,铁锁皱着眉头,一口一口捱了下去。喝了药,杨子荣赶紧把温开水拿过来让他喝,去去苦味。

铁锁搁下杯子,靠在杨子荣怀里,还是闷闷的,“方才我做噩梦了,梦到二哥又追你来着,我拼命拦着他,可是眼看就要追到了,急得我喊又喊不出来,跑也跑不快,正着急呢你把我叫醒了。”

杨子荣疼惜地抚着他的背,“锁儿不怕,你二哥不会抓我的,咱们快要胜利了,坚持几个月就好。”

“胜利了?”这词儿铁锁没听过,满怀好奇地又念叨了一回,“啥意思啊?”

“胜利了,咱们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了,不用这么东奔西走的,也不用怕谁来抓咱们。”

铁锁毕竟天真,听他这么说脸上便浮起喜色来,“真的?”

“真的。”

可是铁锁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来,他突然坐直身子望着杨子荣,“可是胜利了,你会不会抓我二哥啊?”他紧张地抓紧杨子荣的手,甚至脸都白了,满怀期待地希望他给一个承诺。

杨子荣垂目不语,沈阑手上沾满了同志的血,要放他自然不太可能……,不过也有戴罪立功一说,只要他放下屠刀,也许能网开一面?

“是不是我二哥他干的坏事太多,所以饶不了他?”铁锁更紧张了,他声音里都带了哭腔,“求你别杀他,我二哥对我就跟亲哥一样。打我来到威虎帮就跟着他了,别人欺负我,都是他给我出头。那回我惹恼了崔三爷,三爷对我用家法,还是二哥替我挨的鞭子。求你放过他吧,求求你了!”

兄弟感情再深也洗不尽沈阑手上的血。杨子荣望着铁锁,他为了求他二哥放过自己不惜在手臂上剜出伤口,高烧还没退,又求自己放过他二哥,杨子荣叹了口气,把铁锁搂进怀里,“有九叔在,你二哥死不了。”

铁锁又大叫起来,“也不能把他关起来!他就是属狼的,他就是弄死自己也不会坐牢!”

“你二哥没事的,放心吧。”杨子荣温柔地抚着铁锁的肩背,“九叔在呢,现在你安心地睡吧。”

听他这话,铁锁这才安心地睡下了,杨子荣就在床边看着他。那青白的脸看上去有点儿丑,可是这孩子总能触摸到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,让人万分怜惜。杨子荣轻轻道:“锁儿,快点好起来吧,九叔也稀罕你!”

铁锁睡得并不安稳,一夜里翻来覆去的,有时候还从梦里叫出声来:“九叔!”“我在。”每次他梦魇的时候,杨子荣就轻轻地抚着他的肩,铁锁这才又沉沉睡去。

这么闹了几次,快天亮的时候发了一身汗,杨子荣拿干毛巾给他擦了,铁锁方睡安稳了。

这一觉睡得可香,铁锁睁开眼时已近中午了,一睁眼便大叫:“九叔,我饿死了,有吃的没有?”

杨子荣推开门探进头来,笑道,“知道饿啊?雪菜肉丝面,给你预备着呢。等会儿,我去下。”

等一碗面风卷残云般下了肚,杨子荣便笑了,这狍子真不会装病,说好就好了。铁锁抹抹嘴,“面条是你擀的吗?老好吃了!”

杨子荣打盆热水,给他擦脸,“好了?”

“早好了,我都能打死老虎。”铁锁便要爬起来,可牵着伤口,疼得他一皱眉。

杨子荣道:“先给你换药,一会儿我出去一趟。”

“今天还去公司啊?”

下午是约高非见面,杨子荣顿了顿,还是告诉了铁锁,“不是,是去干我的事儿。”

铁锁都兴高采列地嚷嚷着要去,“就是给你把个风也好。”

杨子荣答应了,再三嘱咐了他该注意的事儿,铁锁满口答应。

这个时候见高非是件非常危险的事,但是203的指令杨子荣要尽快传达给他。杨子荣知道,文德街行动,沈阑没有检查自己,一定会心存疑虑。果然,一出门就发现有尾巴监视。思虑了半分钟,杨子荣有了对策,他让铁锁把车开出来,坐车去。

车上,杨子荣指挥着铁锁方向盘东转西转,一会儿就甩了尾巴,在一个路口杨子荣下了车,让铁锁二十分钟后到听雨楼后门口接他,又嘱咐了几句,铁锁让他放心。

高非简要地汇报了除去雷铭的事,不但除了中统卧底,还把飞鱼的罪名安在他身上。

杨子荣却道:“雷铭若是飞鱼,他向中统举报丁向华,他应当会考虑到丁向华如果叛变的话万一供出飞鱼,那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?”

高非答道:“所以雷铭利用译电嫁祸给我,他要证明我是飞鱼。”

杨子荣皱着眉头,“眼下一关是过了,但你要多加小心,就怕再出什么问题。203已经同意你撤回来,不过你撤回之前要弄清汤恩伯部在湖口的布防,这是最后一个任务,你完成之后就撤离。”

说到撤离,高非在刀尖上行走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,可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欣喜,反而有种淡淡的愁怅。

杨子荣道:“现在沈阑在监视我,我们以后见面要多加小心。”高非点头,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听雨楼的后门口,铁锁在车里等着,他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引开了尾巴的成就感中。正好高非出来,两人打了个照面,铁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,高非就匆匆离开了。

片刻,杨子荣出来,铁锁指着高非的背影道:“我知道你去见他了。”

杨子荣不置可否,换了个话题,“锁儿现在都能帮我侦查敌情了,刚才干得真不错。”

铁锁脸有点红,不过夸得他乐滋滋的,心里像喝了一斤老酒,“那你再给我分派任务呗。”

杨子荣也笑了,“行啊。”

转天,铁锁在公司接到沈阑的电话,约他中午出来吃饭,铁锁本不想去,无奈沈阑说:“好歹也见见你二嫂。”“哎妈呀!真有嫂子了!”铁锁一高兴立马答应了。

在一家西餐厅见的,沈阑带来的居然是高非,铁锁又意外又惊奇。

高非当然不认识铁锁,礼貌地寒暄着,铁锁有点儿结巴了,“二嫂……我哥,他他可是个花心大萝卜,你要看住了……”

沈阑冲他脑袋削了一下,“你小子找死吧?会不会说话?不会说话就闭嘴!”

铁锁夸张地大叫,“二嫂救我!你看我哥!他还挺凶的——”

沈阑又一下打在他背上,“找着靠山了是吧?臭小子,叫你喊!”

有了铁锁,这顿饭吃得笑笑闹闹的,快吃完的时候,沈阑一个人去了卫生间。有件事让他心里膈应得难受,那就是铁锁见到高非的时候,他的脸色分明是:我见过你!

依铁锁的性子,他见过的人一定会嚷嚷出来,但是他没有,可是他的表情是藏不住的。

而高非居然若无其事,似乎无视铁锁的惊奇。

论理,认错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,可是铁锁不说,高非也不问,这就显得非常奇怪了,两个人似乎都在竭力隐藏着什么。

铁锁怎么可能认识高非?他们根本没有过一丝交集,除非——

沈阑摇摇头,想把这个念头挤出去,可他越是想挤出去,这个念头越鲜明:除非通过胡彪,那么铁锁就很可能认识高非了。

而胡彪已基本能够断定他是江北的人。那么高非——

他是飞鱼。

沈阑心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,他马上对自己说,不可能,绝不可能!飞鱼已经死了,他是雷铭。

可这件事已经在沈阑心里扎下了根,他想把这件事查清楚。

沈阑出去的时候又和他们闹在一起,他的脸色格外平静,谁也看不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。

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,沈阑把高非送回自己的公寓,高非还在养伤,沈阑说他要开会,就匆匆离开了。

办公室里,沈阑面前摊开了高非的档案,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查看他的档案,里面的经历很简单,似乎无可挑剔。那张一寸黑白的登记照上高非看上去很稚嫩,这是他入职时拍的,隔了接近七年,现在的高非当然和那个时候不同。

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刚出校园的青年,现在的高非风度翩翩,当然不能同日而语。照片和人看起得很相似,都是瘦瘦的脸,精致的五官,但细看起来似乎又完全不同。

沈阑合起档案,他觉得他必须相信高非,他也能够很相信高非。

电话铃响了,高非接电话,是杭州站一个下属打来的:“高处长,请您回来一趟,有人找您。”

“谁啊?”

“一个女的,说是您家里人,好像是您亲戚。”

“家里人?行,我一会儿就到。”

“好,我让她在站里等。”

坐着人力车往杭州站赶的时候高非心里很乱,他不知道家人相见,见到的不是原来那个高非会有怎样的后果。理智让他赶紧逃走,可是他没有,他想赌一把,如果这一关能够过去,那么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应当没什么问题。

成功打入保密局得花多少工夫?他既然进去了,又怎么能就这么退回来呢?

会客室。

高非推门进来,桌子边坐着个乡下女人,穿着一身土布衣服,桌上还搁着个篮子,里面是鸡蛋、花生、红枣之类的土特产。

一见高非,那女人迟疑着不敢上前认,片刻,才笑着说:“明崽啊,我是你姐!看看,都长变了,这么多年没见倒越长越俊了!”

“姐啊?”高非想起来,家乡有一个姐姐叫金花的,“你怎么找来了?这么大老远的。”

高金花笑道,“不远不远,坐了两天的车。前些日子,你们这儿有个小王是咱们同乡,他回来之后,我跟他打听有没有一个叫高非的,他说有,我就找来了。”

“这大老远的,你累不?赶紧歇歇。”高非强自镇定,只得应付着。

高金花把花生和红枣掏出来,往他手里塞,“这花生啊,是咱家地里种的,红枣呢是咱家屋后头的枣树上结的,你小时候可爱吃了,吃吧,我带了好多来呢!”

“姐,你赶这么远的路累了吧,我让人给你找地方住。”

“不用不用,我给你送点儿东西,坐一坐就走了,赶早出城。”

两人又寒暄了一番,高金花絮絮叨叨,说了老家的一些事,高非一一应付着。随后高金花就告辞了,“明崽啊,知道你忙,姐就不打扰你了,以后姐有空再来看你。”

高非赶紧掏钱出来让她坐车,一面送她到大门外。

回到办公室,高非问属下:“沈处长在吗?”

“沈处长去警察署开会了,还没回来。”

高非算是松了口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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