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麻雀][深海/酥糖] 一江春水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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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，十六埠码头附近热闹得很，沿街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，下了工的码头工人围拢来三五成群地或蹲或坐，买些粗食来裹腹。
马灯亮起来，照着一张张疲惫而愁苦的脸，也有女人牵着孩子穿着缀满补丁的衣服路过，或是揽些浆洗缝穷的活，或是在人堆里寻到不顾家人死活、独自喝酒的男人，免不了又是一阵哭骂。
唐山海换了一身穷帮工的衣服，破帽遮在脸上，也找了个僻静的小摊要了碗阳春面，一面打量四周。还好，除了些浑身汗臭的工人里并没有行动队的眼线。这两天他盯着阿强的行踪，发现他每天都会到十六埠码头附近，此处地形复杂，阿强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。
唐山海下决心要找到杜鹃，设法营救她，如果她有叛变的嫌疑就将她灭口以绝后患。他从后腰拔出一支点三八上了膛，他知道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刀尖上，但不这样他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前边是一条狭窄的小道，两边堆满了高大而破烂的货柜，唐山海一步步走去，他不知道隔了二三十米开外的小楼上，苏三省举着望远镜正看着他的背影。
熟地黄果然行动了。苏三省一阵狂喜，那人身材修长，远远看去背影有点像陈深，又有点像唐山海，加上货柜的遮挡，一时出现一时消失，到底是谁也不能确定。
苏三省放下望远镜，带着人风一般冲下楼去，那条小道的两头都埋伏了自己人，看来今天熟地黄是再劫难逃了。
陈深到的时候已经晚了，唐山海走进了埋伏圈，这事都怪扁头。他从阿强嘴里知道三分队今晚在十六埠有行动，恰巧这时候几个弟兄拉他去凑个角，有一个拉屎去了半天没回来。扁头一上手就赢了三把，第四把输了这才想起阿强的事，赶紧回来告诉陈深。陈深霍地站起来冲了出去，扁头赶紧问要不要带人，陈深边跑边说一个小时后没回来记得告诉毕处长。
唐山海握着枪穿行在那条狭窄的小道上，破帽遮着脸一步步往前走，这时他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爆炸声——不好！瞬间便隐身在货柜后，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已被子弹打成了蜂窝。
三分队的人不明就里，听到爆炸声就以为行动开始了，举着枪冲来人的方向一阵狂扫。唐山海让过这阵弹雨，待他们换弹夹的工夫闪身出来放倒了前面两个，一面拔腿狂奔冲入黑暗里。
风声呼啸，唐山海觉得自己在和死神赛跑，它那冰凉的指爪已搭上他的后背，一阵冰寒透过肌肤，马上就要将他摁在脚下撕个粉碎。他还在不停地飞奔，时而借货柜隐蔽，时而一记点射打倒前边阻拦的特务。
跑到通道尽头时，唐山海真的绝望了。顶头居然是个死胡同，两边的货柜一人多高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攀爬的地方。这时一个人从黑暗中走出来——陈深？
唐山海举枪对准陈深：“你在这儿等着我？”
陈深道：“如果我是你，就把转过身把枪口对准追你的人。”
远远的，苏三省带着人追来，脚步声杂沓，仿佛死亡的鼓点，敲在两人心头。
唐山海手里的枪垂下来，陈深道：“回头十米的地方左右有两个缝隙，够一个人通过，我们分头跑，我来引开他们！”
唐山海望入陈深的眼睛，那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，让他从慌乱中镇定下来：“那你？”
“我有办法脱身。”陈深说着带头跑去，果然找到了缝隙，与唐山海分两边钻了进去。
苏三省追到这里时人没了踪迹，看到左边的缝隙，握着枪一步步走近，唐山海藏在货柜的夹缝里，屏着呼吸一动不动，与苏三省隔着杂物距离不到两米。
这时右边的缝隙里传来声响，苏三省立刻转过头，带着人往那边追去。片刻，脚步声渐渐远去，唐山海这才松了一口气，内衣全被冷汗湿透。瞬间，他的心又再次揪紧，不知道陈深现在是死是活。
苏三省下令将这一片团团围住，地毯式搜查，没多久果然在货柜的犄角找到个人，那人被十来个手下用枪指着从黑暗里走出来——陈深？
“陈队长啊，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苏三省揣着明白装糊涂，陈深依旧一脸懒散的样子：“和你一样，执行公务。”
“什么公务？”
陈深白他一眼，一脸懒得理你的表情。
苏三省下令道：“今晚的行动陈深有重大嫌疑，给我带回去！”
阿强站着没动，苏三省重复了两遍，没人敢动，气得苏三省一把抢过手铐亲自铐了陈深，指着他鼻子道：“有话到梅机关说去，这次看毕忠良怎么保你！带走！”
陈深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，既不反抗也不挣扎，顺顺溜溜上了车，两个特务一左一右夹着他坐下，苏三省坐在副驾驶位上，吩咐道：“开车！”
唐山海脚步沉重，走出来叫了人力车坐到火车站，从寄存室里拿回自己的衣服换了，开车回家。
行动之前他打过电话给徐碧城，两小时后自己没音信就赶紧跑。徐碧城见他回来方稍稍放了心，又看他一脸苍白、脸上一道寸许的伤口还沁着血珠，赶紧细问究竟。唐山海抹了把脸说没事，告诉她今晚的行动是苏三省设下的圈套，陈深被抓了。
急得徐碧城不住地抱怨他不计后果、擅自行动。唐山海一句话也听不进去，满脑子想的都是陈深被带到梅机关去了，不死也得脱层皮，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救他。定了定神，拿起电话打给李默群报告了今晚的事。
不出所料，李默群听了只是闲闲说道：“陈深要是无辜的，毕忠良会出面的，山海，你就不要管了。”
“苏三省今天明摆着是设的圈套，我也差一点上当——”
“嗯？”
“我的线人收到消息，说十六埠码头有共党活动，等我赶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抓了陈深，要是我早到一步，说不定落网的就是我了。”
李默群的声音高起来：“这个苏三省，胆子也太大了吧！”
“就是。他今天对付了陈深，回过头来一定会对付我，仗着人日本人撑腰就不把李主任放在眼里了，若不压压他的气焰，只怕——”
“好了，我打电话去问问。”
放下电话，徐碧城问道：“他同意出面了？”
唐山海点头，心里想着今晚陈深怎么过，仿佛一只手将他的心紧紧揪住，让他喘不过气来，又仿佛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向他胸膛，一下又一下，让他的心痛得缩成一团。
李默群刚放下电话，毕忠良便到了，一见面就说了今晚的事，说苏三省故意放出假情报引陈深上当，请李主任主持公道。
李默群装不知道，打了几句官腔，毕忠良又说，李主任可不能不管，第一个中招的是陈深，下一个说不定就是唐队长了。
和唐山海的电话对上了，李默群坐不住，只好同意和毕忠良去梅机关交涉。影佐知道他们会来，故意推说不见，给苏三省留了一晚上，看能问出点什么。
毕忠良知道，今晚在这儿耗着也没用，只好请李默群先回去，自己在这边等着就好。李默群心里也不痛快，徒然升起唇亡齿寒的感慨，说这事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，自己一定秉公处理，说完就坐车回去了。
毕忠良一个人在会客室坐着，不知道陈深在里面如何受罪，心里像有把火在烧，一刻也坐不住了，满屋子转圈。
陈深在里面当然不好受。
审讯室里，一盏灯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，苏三省坐在对面，唇角浮出狰狞的笑来，让那清秀的脸多了几分阴郁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