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楼诚] 有时候45

45

天终于亮了。

明楼手扶舷梯望向远方,白雾茫茫,上海这座城市若隐若现,一个让他热血激荡的地方。

这里是他的家,也是他的战场。

这里有他的足迹,他的亲人,还有无数同志的鲜血。好在,血债终于到了偿还的时候。

明楼踏上最高一级阶梯,货轮顶上的平台正中已摆下一张方桌,雪白的台布上放都着一瓶红酒,已斟满两杯。

高仓俊雄坐在桌边,微笑道:“明教授不请自来,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,薄酒一杯,不成敬意。请坐。”

明楼四平八稳地落座,纵然背后无数枪口指着,还是谈笑自若,如同在自家花园里会客一般潇洒。

“高仓先生,久违了。”

高仓俊雄把目光投向茫茫的江面:“明教授在看什么?”

明楼悠悠道:“我在看属于我的家园。就算它现在隐没在雾里,总有一天阳光普照,重新焕发生机。”

高仓俊雄转动着酒杯:“可惜,明教授怕是看不到了。”

“我看不到没有关系,前面的人不断倒下,用血肉,用身躯铺平了道路,后来的人一定会看到。”

高仓俊雄几分诧异:“明教授不后悔?”

明楼神情坚定:“虽千万人吾往矣。”

“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定,毒蛇先生真不负军统第一王牌特工的大名。”高仓俊雄举杯:“照中国人的礼仪,我敬你。”

明楼举杯,却一皱眉头,指指身后:“高仓先生,船已经离岸了,能不能让他们把枪放下?被一排人用枪指着,再好的酒也喝不下去。”

高仓俊雄示意,身后的日本宪兵把枪放下了,但还警觉地站在那里。

高仓俊雄道:“就在前几分钟,我接到电报,袁处长殉职了。”

明楼截口道:“汉奸卖国贼,助纣为虐,人人得而诛之。”

高仓俊雄玩味地说道:“袁世初只是一条狗,他和新政府有矛盾才会投向我们。这种人背主求荣,见利忘义,对日本人来说根本不会完全相信他。只是我很欣赏毒蛇先生的计谋。”

明楼往椅背上一靠:“说来听听?”

“所有的事都是阿诚做的,只是每件事你都事先埋下了线索,阿诚暴露之后,让他把所有过错都推在你身上,甚至把你招供出来。这样,袁世初就会踏进你们设计好的陷阱。我不解的是,难道你设计这些只是为了杀一个袁世初?”

明楼胜券在握,十拿九稳:“当然不是。”

“就算你们救走了阿诚,但你还在我们手里。”高仓俊雄微微一笑,“一个明长官能抵十个明先生。”

明楼端起红酒,“高仓先生刚才在问我看什么,现在我可以回答你,我看到船已经开了。”

“江面上一片白雾,什么也看不到。”

“所以,已经没有退路了,我和你。”明楼端起酒杯,碰了一下高仓俊雄的酒杯,饮了一口,皱皱眉:“这是奥地利产的红酒,葡萄的甜度不够,味道偏酸。还是法国波尔多的葡萄酿制的红酒更好,酸甜适度,回味悠长。”

“对不起,下次一定为明楼先生准备法国红酒,如果有下次的话。”高仓俊雄抿了一口酒,“我必须纠正一下明楼先生,是你已经没有退路了,并不是我。主动权一直掌握在我们手里,而你,是我们的囚徒。”

明楼道:“高仓先生既然知道我只是利用阿诚的暴露来传递假情报,怎么不曾怀疑我们另有目的?”

高仓俊雄道:“不管你们还有什么目的,现在你的人在我手里,船开了,你没有任何退路。也就是说,在我和你的这场博弈中,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?”

“不,”明楼摆摆手,“事情没到最后一步,怎么能匆忙下结论?”

“请明楼先生说清楚。”

明楼看着高仓:“阿诚的情报是假的,那个电台是我们有意暴露的,我们真正的目的是除去暗杀名单上的第四号人物。”

高仓俊雄忽然一阵紧张:“谁?”

“就是你,高仓先生。”明楼微微一笑,“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碰杯吗?这是在庆祝胜利。”

高仓俊雄双手扶着桌子,强自镇定:“此时此刻,我不知道明楼先生能用什么方法来杀我?”抬手示意,日本宪兵得令所有的枪口重又举起,对准了明楼。

明楼望入他的眼,锐利的目光如晨星,能驱散任何阴霾,如火炬,能穿透任何黑暗。

他根本不是一个落拓的阶下囚,而像是将胜利已稳稳握在了手中。

此时的明楼,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,让人高山仰止,无可攀求。

明楼微微一笑,重新端起了酒杯,笑道:“中国有句诗:春风桃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高仓先生,你没有资格和我对奕,你只是一个侵略者,一个强盗。”笑容一敛,神情咄咄逼人:“对于闯进别人家里的强盗,我们一定会用棍棒来教训他。”

高仓俊雄正色道:“明楼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此时此刻,我很想知道你用什么办法来杀我。”

明楼道:“我上船之前,坐着一艘小船,借着江上浓雾的遮掩,把炸弹安放在船体一侧,当时已经启动了定时装置。知道我为什么把炸弹安放在那里吗?只要炸穿两层甲板,就能引爆货舱里的三箱炸药。高仓先生,炸弹将在二十分钟后爆炸,而现在——”他看看表:“还有一分钟。”

高仓俊雄脸色大变,一挥手,一队宪兵匆匆奔下舷梯,他们要去查出炸弹在哪里,并掐断引线。

“明楼,你居然用你自己来当诱饵——”高仓俊雄觉得不可思议,“你在实施计划的同时,自己也会死。”

望着江水苍茫处,明楼道:“我若不以自己为诱饵,你又怎么会上这艘东方号?”他转向高仓俊雄,切齿道:“知道你们失败在哪里吗?因为你们永远不懂什么是牺牲精神。只要把你们这帮强盗赶出国门,我为什么不可以死?为了胜利,我愿意用我的血来祭旗!”

表盘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,不断缩短着生与死的距离。

高仓俊雄神情大变,额头沁出汗珠,拔出枪来顶火上膛,枪口对准了明楼的眉心:“就算我死,我也要先枪毙了你!”手指扣动扳机,一点一点地收紧。

杀机已现。

明楼还在慢慢地品尝着那杯酒。

胜利的酒,如血一般的颜色,不知道多少人前赴后继地倒下,血洒长空,山河变色,但他们无怨、无悔,向着胜利的目标疾奔而去,最终总有人会到达目的地。

明楼也许看不到了。

这一刻,他心里满是遗憾。

他想和阿诚在一起陪着他走完所有的路,纵然有风有雨,他能替他遮挡,留给他一方艳阳。

他想好好地照顾大姐,常买她爱吃的点心来哄她开心,在她动用家法时,装出很痛的样子让她赶快消气。

他想看着明台尽快找到心上人,为明家开枝散叶,抱上可爱的小侄子。

年老的时候,他也想带阿诚来到那个湖边的木屋,不问世事,在这世外桃源里,品一壶茶,观一畦花,栽瓜种豆,在他们俩的家园里度过余生。

这些,都只是愿望,已不可能实现了。

明楼虽然遗憾,却并不伤感。不是每一个愿望都能实现,也不是每一种期盼都有结果。

家国天下,国破了,哪里还有家?

太阳升起来,第一缕阳光照在明楼脸上,他缓缓起身,迎向指着他的枪口。

岸上,阿诚和明台还在无措地等待着。

一分一秒都是煎熬,时间是最残酷的刑罚。

阳光穿透云层,白雾渐渐散去,远远的,他们看到东方号的影子,离得远了,看上去只像一只玩具船。

“在那里!”明台指着远方,“我去找小船,一定追上去接应大哥!”

他还没有走远,阿诚忽地怔住。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江面,东方号爆炸了,船体四分五裂,大火熊熊燃烧着,冲上苍穹,像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挽歌。

无比热烈,无比辉煌,又无比忧伤。

阿诚突然觉得嘴里一阵咸腥,一口血吐了出来。这只是一个开头,接下来一口接着一口,鲜血不断地涌出,阿诚觉得,仿佛他的心被捅了一个窟窿。

明台吓坏了,赶紧回来扶住他:“阿诚哥,你怎么了?”

他蓦地想起,自重庆回到上海时,明楼说过斩草行动的暗杀名单上有四个人,除了晏伯韬、张士林和孟予非,最后一个——一定是高仓俊雄。

明楼杀了他,他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,还替代明台去炸了东方号。  

阿诚喃喃道:“所有的人都不能死,除了他自己。”

明台不解:“你说什么?”

阿诚眼里滚下泪来:“你忘了,大哥制定的死间计划,每个人都不用死,除了他自己……”

明楼不会让阿诚或者明台中的任何一个以身犯险,除非他自己已经不在。

“大哥!”明台痛彻肺腑,顿时泪如泉涌,这一刻,阿诚觉得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心,让他痛到无法呼吸,终于昏死过去。

“阿诚哥!”明台赶紧扶住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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