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靖苏] 御龙诀12

12

闹腾了一晚,近四更天时梅长苏才昏昏睡去,其余人等也都找个地方凑合,累极了的人倒头便睡着了。

歇了一个更次,景琰早早起来了,吩咐下去,不许吵到苏先生。不过片刻,梅长苏已起来。

景琰便问他,现在感觉可好些?

梅长苏道,歇了半晌,要好多了。然而说话之间又咳了几声,让景琰揪心不已,道,时辰还早,为什么不多睡会儿?

梅长苏道,别说我,你自己身上的伤怎样了?手背上这么长一道口子也不知道上药。说时唤飞流取来药包,找出伤药替他涂上。

景琰眼前还是昨天梅长苏苦苦忍耐蛊毒发作的一幕,觉得他越发单薄了,心里塞满了苦涩与担忧,连伤口疼痛也不觉得,满心的话也说不出一句,只呆呆地瞧着他。

这时蔺晨进来为梅长苏诊脉,一见便笑,哟,拿我的东西做人情?

药已上过了,梅长苏垂着头为景琰放下挽起的袖子,回了句,你不是收了三万两么,这药就当送的。

蔺晨伸手道,昨天我都告诉你查到的结果了,银子呢?

梅长苏把药包扔给他,到京城给你。

蔺晨一把接住了,说话算数!

景琰方回过神来,悄悄拉拉梅长苏的衣角,低声道,三万两……太贵了吧……

梅长苏拍开他的手,白他一眼悄声道,又没让你真付!

沈言默进来回禀:陛下,醉红楼的一众歌伎都押在一边,听候发落。

梅长苏道,放了她们。

景琰诧异,放了?

梅长苏道,她们只是幽夜夫人的弃子罢了,想来也只是寻常歌伎。不但她们,连江陵城四门守卫都可撤去,幽夜夫人的用意并不在江陵,而是在京城。

景琰便道,听见了?还不照办?

是。沈言默便退出去。

匆匆用过早饭,一行人重又出发。景琰坚决不让梅长苏再上囚车,沈言默已寻来一辆轻便马车,垫了锦被在里面。梅长苏忖度了一下,自已这身子当真经不起路上风吹,便也依了,只说到京城时再换过来。

景琰让王重回去,王重带着巡防营一直送到江陵城外,就此作别。黎纲选了十几名高手散在周围,暗中保护,其他江左盟的弟子也都撤了。

午牌时分,一行人到了一处路口,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,路边只有一处茶棚,除了茶水还卖些吃食。景琰传令歇歇再走,去马车前撩开车帘,扶梅长苏下车。

茶棚里只有三张桌子,梅长苏与景琰坐在桌边,战英让店家上了茶,又端出一盆粥,并馒头咸菜。景琰拿起碗,战英道我来吧。景琰道,不必,你和他们去吃。

战英只得退下,与黎纲他们坐了一桌。

景琰盛了两碗粥,递给梅长苏一碗,道,路上匆忙,将就着吃些。

蔺晨哪里吃得下这些粗食,一个人找了树荫歇着,飞流走过来伸手,药!

蔺晨差点忘了这事,掏出药瓶倒了两粒,给你苏哥哥送去。

飞流接过药,塞个馒头给他,蔺晨哭笑不得,只得接了,没滋没味去啃。

飞流把药拿给梅长苏,景琰正要叫店家倒白水来,沈言默已端了水过来,梅长苏吃了药回身叫住他,沈统领。

沈言默恭身道,属下在。

来,坐这里。梅长苏让他坐下,沈言默没动。

景琰便道,在外边不必拘礼,坐吧。

沈言默便在下首坐了,梅长苏让飞流把他的碗筷拿来就在这里吃,沈言默不好推辞,也只得应了。

梅长苏一边问他,沈统领连吃饭都这么利落,这作派还是军营里练出来的吧?

沈言默垂着眼睛道,是。

这次北征,你属哪个营?

回元帅的话,属下是在长林军虎师人字营任副将。

虎师是长林军先头部队,受聂锋聂将军节制。

是。

虎啸林一战,你可是随聂锋大部先行突围了?

虎啸林、鲇鱼岭便是梅长苏战死沙场的最后一战,景琰还未曾听他亲口说过当时的情形,此时便听住了。

沈言默道,没有。当时聂将军令属下领一支轻骑趁夜插入敌后,等天明时与大军里外合围,意在全歼大渝的三万人马。计划原本顺利,无奈当时天降大雨,这支轻骑与大军失去联系,被困在虎啸林中。聂将军便请令与大渝军一决死战,保元帅顺利突围,可是元帅定要留在鲇鱼岭吸引大渝大军进攻,让聂将军大军突围。

梅长苏目光沉沉,当年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,语声暗哑,接着道,那一战可谓血流成河,长林军只有三千人,与大渝三万人决战,到最后血肉横飞,脚下尽是残肢断臂——顿了顿,又问沈言默,不过你们从虎啸林中出来,应当是抄近路到了鲇鱼岭吧?

沈言默神情哀伤,是。我们到达的时候,那一战已结束了,大渝三万人也死伤过半,长林军全军覆没。我也断断没有想到,一场暴雨,竟然将我们这支轻骑隔绝在战场之外。

梅长苏又道,你们可是遇到了敌军反扑?

沈言默道,当时大渝大军遭到长林军拼死搏杀,早已力竭,被我们这支轻骑再次进攻,死伤者数千,终于溃败而逃。

梅长苏道,沈统领奋勇杀敌立下军功赫赫理当嘉奖。

沈言默拱手道,元帅言重了,回朝之后皇上已擢升了官职,言默惭愧。

梅长苏道,现在你在京中还住在纪王府中么?

沈言默道,不曾,以前在王府中长大,从军以后就在军营中住了。

梅长苏盯着他问道,与萧景皙可熟悉?

沈言默垂着眼睛答道,属下小时候曾经是二世子的伴读,一块儿读书,只是后来从军就疏淡了,只因他腿脚不便,性格也有些古怪,这几年越发躲着不见人了。

吃过饭,梅长苏又回到马车上,景琰也上来陪他,好在马车宽大坐得下两个人。

见梅长苏垂目沉思,景琰道,最后一战当真血雨腥风,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?

梅长苏盯着天边沉沉乌云道,当时我执意留在鲇鱼岭,就是为了让聂锋率大军突围,蛮荒之地,寸草不生,时间一长人困马乏根本耗不起。最后有三千勇士自愿留在我身边,与敌军决一死战,我肋下中箭,背后又被枪尖刺中,滚落在死人堆里。大火烧着了战旗,为了避火,我往旁边一滚,不想身边就是山崖,就这么坠下去,也是我命不该绝,身上的甲衣挂到了树枝,在悬崖边上挂了两天。是黎纲找到我,带我回江左盟,急召蔺晨来才逃得一命。不过,大半年起不了床,这次伤得够重。

景琰又道,还有冰续丹,你透支了体力是会带来恶果的。

梅长苏点头,这次虽然恢复了些,我这身子连前两年都不如,加上又中了蛊毒,怕是……凶多吉少。

景琰顿时五内惧焚一般,拉着他的手道,要蔺晨替你治,他会有法子治好你的,再多银子我也给他。想起什么,又赶紧放开。

梅长苏抿唇一笑,蔺晨这个人没一句正形,别理他。又沉吟道,抚翠楼于二十年前出现在江湖,当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,收人钱财替人消灾,想不到现在势头已直逼滑族。

景琰忽地想起来,说起二十年前,抚翠楼还绑架过纪王叔呢。

哦?梅长苏诧异道,为什么?

还不是为了银子,绑架他三天,付了巨额赎金才放他回来,好在人没事。为这事太奶奶气晕了,骂纪王叔成天游手好闲,不知在哪欠下的风流债,硬是罚他跪了一个月的经才罢。

梅长苏淡淡一笑摇头道,可见风流还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
景琰拉着他的手凑近了悄悄道,像我这样的世上罕有。

梅长苏推他下车,你还骑马去。

景琰无奈,只得怏怏下车。

赶了几天路,终于快到京城了。十里驿是个凉亭,一行人停下来歇息时,才发现凉亭外站着一队官兵。

景琰觉得奇怪,战英上前询问,少时回来道,是大理寺右丞周大人。

周如海?景琰一怔,下了马,只见周如海迎上前来,行了君臣之礼,少倾便宣圣旨,请陛下接旨。

景琰只得恭敬站着听,耳边尽是父皇严厉语声:……景琰贵为天子,留连青楼,有失检点,圣躬失仪,着闭门三日自省。江左盟主梅长苏令属下行刺朝臣,罪莫大焉,打入天牢,着刑部、大理寺、御史台三司会审,不得有误!

景琰大吃一惊,道,等我面见了父皇再说!

周如海道,陛下,微臣这就将人犯带回天牢了,圣命难违。

不行!景琰准备据理力争。

这时,只听梅长苏道,草民遵旨。

景琰回转身,梅长苏早已下车,听到了圣旨,拱手一礼。景琰道,不行,你不能去——

梅长苏瞧着他,眼神还是沉静如常,走上前来,忽地伸手将他的手握了握,道,一切到了最后才能真相大白。

景琰便怔在那里。

梅长苏走到周如海面前,大人,梅长苏这就同你回去领罪。

宗主!黎纲和甄平也上前唤道,苏哥哥!飞流正要出手,梅长苏道,住手!你们先回去,回苏宅!

长苏——景琰抢步上前,战英和沈言默赶紧将他拦住,只得眼睁睁看着大理寺的人将他带走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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