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方崔]似是故人来(27)结局之三

27

崔中石落水之后,柱子一连几天吓得什么似的,生怕崔叔责怪,更怕方哥知道了会饶不了自己,好在几天下来风平浪静,这才松了口气。

病了几天,风寒算是减了,又添了咳嗽。崔中石咳得声嘶力竭,晚上又怕吵着别人,只得拼命忍着。只是咽干舌燥,想喝口水也是凉的,惟恐添病,只好不喝。

柱子留心,每天晚饭后便去伙房讨杯开水,拿回来用自己的棉衣焐着,崔中石半夜口渴时还能喝口温水。

这天晚上,崔中石咳嗽一直断断续续。到半夜,同屋的犯人们都睡着了,觉得胸口寒气翻腾,纵然捂着嘴拼命忍着,仍是咳得搜肝抖肺,喘成一团。

柱子赶紧扶他起来,把棉衣披在他身上,自己光着脚下地点燃了油灯,从衣包里找出那个玻璃瓶,拧开了递过来,小声说:“快喝吧,水还温着。”

崔中石喝了几口,又把小卫生员开的甘草片吃了两片,倚在枕上合目靠了一会儿,方才缓过气来。柱子接过玻璃瓶放回去,悄悄问道:“好些了吗?”

崔中石点头,嘱咐道:“夜里凉,赶紧回被子躺好。”

柱子熄了灯,轻手轻脚爬上来,听话地躺下,崔中石给他掖被角的时候,发现手背上有水——这孩子在流泪?

“怎么了?”在他枕头边上轻轻地问。

柱子声音哽咽着,“崔叔,对……对不起……是我跟他们说的……”

崔中石拍拍他,“没事了,那块表没丢。”

“真的?”柱子一怔,轻轻出口气,“那表对你来说那么重要,要是真丢了我可拿什么还你呢。”

“别傻了,谁让你还了?那是你方哥给我的,我看着它就像看着方哥一样。以后千万记着,可别乱说了,他们还惦记着呢。”

“都是我不好,害你又生病。”

 “没事,我好多了。睡觉吧。”

转天,崔中石和柱子一块儿出工,水牛派崔中石去炸石头。

炸石头这事都是队里几个身强体壮的人负责,那时候没有雷管,只有土制炸药,在要炸的石头底下放好炸药,点上引线就跑。崔中石因为生得瘦弱,这事儿还轮不上他。

今天那几个人有的因病没上工,有的被抽去支援2小队了,人手不够。崔中石便去老吴那里领炸药,柱子和他一道。老吴是2小队的人,以前私制过雷管炸药,后来被抓了,服刑的时候还干老本行。

领回炸药,两人边走边说,崔中石还是不时咳嗽,到采石场有一段上坡,中途歇了两次,后背一身汗。柱子便怨他应当请病假不出工。崔中石因为病了这么久,再不出工说不过去,而且也不想落水牛、锅盖那些人的人情,还是挣扎着出工了。

崔中石见边上没人,从衣袋里拿出个鸡蛋塞给柱子,让他赶紧吃了。柱子使劲推辞,说这是方哥给你的,我不能要,再说了,现在身体可好了,不用。

崔中石有点生气了,说方哥给了两个,这一个是留给你的。柱子没奈何只好接了,低着头吃了下去,伸手抹了抹嘴,“崔叔,我觉得你就像我爹。”

崔中石笑了,“为什么?”

柱子说,“我打小就没有爹,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,在村里吃百家饭,有时偷,有时讨,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好过。”

崔中石笑着揉揉他的头发,“我有一个儿子叫伯禽,一个女儿叫平阳,你比伯禽大,以后就是我们家老大吧。”

到了采石场,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今天作业的地方,水牛已等得不耐烦了,一见面就吆喝。崔中石懒得理他,把炸药解开,里面有几小包,一包包放在了大石头下面,把引线捋出来,水牛就把火柴塞给他。

这时,柱子一把抢过火柴,“崔叔,你这几天还没好利落,我帮你点火,你去那边呆着!”

崔中石沉下脸,“开玩笑!这是大人的事儿,你还是个孩子呢!”

柱子梗着脖子,“开了年我就十八了!不小了!”又抱着崔中石的手臂软求:“就让我帮你一次,好不好?崔叔,求你了!”

水牛把其他犯人都赶到几丈远的安全地带,一回头他们两还在那儿磨唧,便恼了,“柱子,过来!说你呢,快点!”

柱子便对崔中石说,“崔叔,这次我帮你点,下回你帮我不就完了吗?”一面说一面把他往这边推。

点炸药崔中石也是见过的,引线足够长,只要腿利落点根本没什么问题,只得答应了,仍不放心地回头叮嘱,“点了赶紧跑啊!”

水牛正要阻拦,柱子已往回跑了,“知道了!”

到炸药那儿,柱子点燃了引线,便回头往这边跑来——

只听山崩地裂的一声巨响,在场的犯人都惊呆了,那块石头突然炸裂,成为一阵碎石雨,劈头盖脸地打下来!

崔中石伸出头来大喊:“柱子!快趴下!”几块碎石擦着他的脸飞过,溅起几点血珠子。

碎石头雹子一样砸下来,灰尘掩盖了一切。

避在石头后边的犯人们都被呛得拿衣服捂住了嘴,崔中石刚要冲出去,一双手牢牢按住他。一抬头却是孟老师,冲他使了个别去的眼色,又一阵灰尘扑来,崔中石被呛得一阵大咳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半晌,终于尘灰散去,崔中石从石头后冲出来,只见柱子伏在地上,离安全地带还有十几步,可这十几步就是永远的距离——

跑过去,嘴里不断地呼喊着柱子,可他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,崔中石由不得心慌意乱起来,冲到柱子跟前抱起他。

只见他全身都被灰尘覆盖,翻过来,脸上毫无血色,一双眼睛还睁得老大,再一看,后脑已被砸得凹下去一块,血顺着脖子流到了棉衣上。只是那棉衣是深色的,看不出来,柱子旁边还有一块砖头大小的石头,上面沾了血迹,显然,柱子的脑袋就是被它砸中的。

“柱子!柱子!”崔中石大喊,可柱子已没有了气息。

这时犯人们都围了过来,大家面面相觑,崔中石望向水牛:“柱子出了事,这件事一定要向上级报告!”

柱子的丧事都是犯人们帮着办的,说来也简单,一床旧席子一裹便将他葬在了采石场后边的山坡下。柱子也没留下什么东西,只有一床简单的铺盖,几件衣服,崔中石打点着都打了包让人带给他弟弟。

柱子死后第四天,崔中石和方孟敖约着来到坟前。

方孟敖在土堆边垒了一圈石块,显得更牢固。没有碑,崔中石就找了块白木板,写上王铁柱之墓,插在土里,用手拍实了。

忙活半天,崔中石才直起腰来,拍了拍手上的灰土。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来,方孟敖看了一眼崔中石,见他眼睛红红的,隐隐有泪光,便觉不忍,劝道:“别难过了,这是一个意外。”说着从口袋里找出支烟来,点着了。

袅袅烟雾,散发的不是雪茄优雅恬淡的香,而是当地的烟叶子浓烈而辛辣的味道。

崔中石闭了闭眼,想起以前每个月去杭州给他送雪茄和红酒,一晃都十年了,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。

轻轻叹口气,崔中石道:“柱子这孩子挺乖巧的,自我受伤以来,打饭、端水这些事都是他包了。那几天天冷,晚上他还帮我焐被窝,焐暖了才叫我进去。”

方孟敖默默地吸着烟,天色暗下来,红色的火光一闪一闪的。

“那天他看到我们俩在杭州笕桥机场的合影,一个劲地问我那照片上是两个是谁?我告诉他,是我和你,他根本不信,说咱们没有照片上的人看着俊。还一个劲地问我人是怎么画上去的,连眉毛眼睛都画得这么清楚,他求着我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给他画一张,给他弟弟留个念想。”

说着崔中石又咳起来,方孟敖赶紧把烟灭了,一面替他捶着背一面说,“怪我,又忘了你还病着。怎么样?明天我把那个大夫请来再抓两副药。”

“不用了。柱子刚出事儿,队里肯定一连几天要开会学习的,别找事儿。我的病心里有数,过几天就好了。”

方孟敖端详着他,“你脸上也挂了彩,这回炸药似乎不同寻常。”

“一点皮外伤,没事儿,比起柱子来说根本算不了啥。”

方孟敖闷声闷气地说,“这事儿有点蹊跷,我瞧着有些不对。”

他这一说勾起了崔中石心里的疑团,只是现在柱子已经死了,便是追查起来又能怎样,便劝道,“算了,孟敖,这事情过了就算了。魏指导是他们的人,一定向着他们。到时候别把你卷进去,以后我会当心的。”

方孟敖说道:“那你记着吃药,多喝点水,晚上别着凉了,也别再想柱子的事了。”

崔中石叹道,“哪里能说忘就忘?昨天晚上半夜我还记着给柱子掖被子呢,谁知道一摸摸了个空。他比伯禽还大两岁,在我跟前我就跟见着伯禽一样,这一走让人心里空荡荡的。”

方孟敖怕他难过,赶紧说,“天不早了,一会寒气上来你又要咳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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